兴许是因为宗主生性洒脱逍遥,扶摇山宗规并不如何严苛,内外门弟子之间也没有什么所谓天壤之别的区分,导致宗门上下消息传得飞快。
好比今早第一峰的某位师兄炼丹炸炉给自己头发燎了个精光,到傍晚十二峰的洒扫弟子都能瞅一眼留影石里的珍贵录像,堪称无所遁形。
这也就导致解千重往宗门大殿晃了一圈,还不过一盏茶时间,整个扶摇山都已得知“十二峰那个三师姐时隔六年起死回生”这一最贴近事实的版本——其他的从“三师姐假死脱身被抓了回来”传到“三师姐夺舍厉鬼躯体实乃神人”。可谓是硬生生把她打造成了活着的传奇。
非常玄乎,相当无敌。
但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关尧对这一出毫无所知。她再睁眼时已然是天色大亮,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险些骨头一软又躺回去。她扶额缓了好半晌,又闭眸感应到识海内灵力恢复不少,这才慢慢下了床环顾四周。
屋内设施摆放和她记忆中别无二致,甚至连她当年急着下山没好好放回梳妆匣的发带都还躺在桌上,只是略显褪了色。关尧取过斜倚在床边的濯煞,刀身出鞘半寸,原本漆黑浑浊的刀身此刻透亮了不少,其上暗纹隐约可见。她微松了口气,看来师尊已然帮她去除了刀内煞气,此后用刀无需再像先前那般缩手缩脚。关尧收刀回鞘,本打算直接出门去,无意间瞟到一旁铜镜,默了片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当时下山时出于多方考虑,她并未穿弟子服,而是随便抽了件修习用的黑衣。后来进了魔域后虽说五颜六色穿什么的都有,但关尧还是一直专挑黑色穿。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黑衣方便她藏匿血迹,混入人群。
至于为什么不穿红衣...她可不想被当成活靶子。
而此刻她身上这衣服穿得像是逃难或者拾荒的。皱皱巴巴、领子都破了一边,更别提衣摆袖袍均有疑似凝固血渍的痕迹。
关尧虽然不是个在意衣装外表的,但这身衣服多少有点不利于维护宗门和谐。她转眼看向一旁挂着的月白色弟子服,取下来比划了两下。扶摇山弟子服向来是云裳阁承包,绣师技艺高超,无论看起来多大的衣服,上了身都能自动贴合主人的身形。
穿戴整齐后关尧指尖拂过淡蓝袖口处的祥云纹,感受着布料柔软而细腻的触感,垂眸微微怔了一瞬。
这身月白的弟子服干净端正,与她那件浸染鲜血尘埃的黑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向镜中的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就好像这六年不过一场梦。
但这一瞬恍惚很快便被她甩开了。关尧摇摇头,三两下将散落的长发用发带束起,确定没有疏漏后推门而出。
前日师尊直接带她进了里间,因而毫无准备迈出屋门的瞬间,关尧呼吸微滞。
不算大的花园里挤满了各色的花,朱红湛蓝、橘金雪白。瓣蕊重叠交错,在微风中轻轻抖动,带起一阵馥郁的香气。
斑斓艳丽到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眸。
她走近几步,看见土壤上符文闪烁,露出点笑意来。
她二师兄当真是个嘴硬心软的。
外头天色正好,微风拂面。关尧站了片刻,想起这个时间弟子应该都在做晨课修习,便往演武场的方向走去。十二峰一如她记忆中那般清幽,山涧水声潺潺,青石路蜿蜒而下。关尧不急不缓地往下行去,一路上都没碰上个人影,心说师弟师妹们真是好样的,够努力,够认真。
丝毫没想过也许是因为从明镜真君和解千重眼皮子底下逃课的可能性难于登天。
关尧一路上边走边调息,行进演武场的时候体内灵力已然充盈不少。此时场内仍有不少弟子。有的在独自练习挥剑,也有人互相切磋讨教,离地三尺的浮空台上刀光剑影交错不歇。
她刚欲抬脚便听见有人提起“三师姐”几个字,目光转去是几个头挨着头围在一起的小弟子,正激动地讨论着什么。关尧一挑眉,悄无声息从背后接近。
一个怀里抱着剑的少年语调兴奋:“听说三师姐六年前只身杀穿了秘境呢!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向她请教一番?”
关尧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另一个满面认真的少女紧接着开口:“不是秘境吧,我听说师姐她是下山除妖卫道,结果遭了暗算,不得已吸纳妖丹养了好几年的伤。”
“除妖?不是说她夺了什么魔族至宝被魔修追杀,只好假死脱身吗?”又有弟子加入了讨论,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敬仰,只是一开口就让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这对吗。
“什么假死?你们懂不懂!分明是三师姐大彻大悟闭关修行,练成了某种绝世神通才出关归来好吧!”
“哦?是吗,”他身后传来个阴恻恻的声音,“什么绝世神通?”
小弟子显然正在兴头上,头也不回摆摆手:“那我怎么知道?我师兄又没说——”眼见周围同门觑他身后表情惊恐,他尾音渐渐弱了下去,僵着脖子一点点回头。
身后穿着内门弟子服的女子盯着他,眼眸微眯面上带笑,“嗯?”
简简单单一个音节,小弟子却听得汗流浃背了。他咽了咽唾沫,颤颤巍巍地露出个笑容:“三、三师姐早啊...”
关尧其实也没生气,只是觉得吓唬小孩还怪有意思的。她恶从心起不怀好意地凑近几个小弟子,压低声音道:“其实你们师兄师姐都说错了,我这六年....”
她展颜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是靠吃小孩为生的。”
解千重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尖叫着抱成一团,罪魁祸首站在旁边笑得非常开心。
“早课都做完了在这闲聊?还不快散了。”素来恶声恶气的二师兄此刻对众人来说有如拂面春风,一群弟子抬眼见他走来如蒙大赦,原本围在一起的人群顿时三两下作鸟兽散,头也不回就跑了。
解千重转头看向关尧,欲言又止:“刚醒就跑来逗人玩,我看你还是太闲了。”
关尧耸了耸肩,“多有意思,跟话本似的。”
解千重:“......”
他师妹这恶趣味真是一如既往。
他心累地转身,摆手示意关尧跟上:“师尊找你。”
关尧上前几步和他并行,“师尊可有说是什么事?”
解千重摇摇头,“没。只让我把你带去问道崖,其他一概没说。”
关尧闻言一愣。问道崖位于寒潭之后,是整个十二峰乃至扶摇山地势最高的地方,位极近天,一直以来都是推演卜算的首选之地。
她知道明镜真君修行涉猎颇广,但没想到居然连算命都会。
解千重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了她一眼,“师尊会的可比你我能想象的更多。”
关尧回想了一下曾经师尊给他们三人做的糖人草环金叶片,深以为然点点头。
不愧是她师尊。
二人行至问道崖时,明镜真君已然在悬崖边等着了。关尧视线落在他身旁青衣人影上,还没张口就听闻一声呼喊:“师妹!”
关尧看着她大师兄祁辰三两步冲至她面前,一张俊脸上满是喜悦激动,有些失笑:“大师兄,好久不见。”
祁辰火急火燎握着她的肩上上下下把人看了一圈,没见到什么隐藏的伤势才松出口气,嘴里仍絮叨着,“我都快吓死了,真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还好还能活蹦乱跳。大体经过我听师尊说过了,你在魔域过得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要师妹你开口,师兄绝对满足你——”
关尧被他晃得头晕,朝站在一旁优哉游哉看好戏的解千重投去谴责的目光。
二师兄,救一下啊!
解千重双手环胸靠在一旁的石壁上,看着关尧被祁辰晃得险些站不稳,嘴角微微抽动,不紧不慢开口:“师兄,师尊还在等着呢。”
祁辰这才想起他们来这是有正事的,松手恢复到以往谦谦君子的状态,朝关尧和明镜真君歉意一笑:“抱歉师妹、师尊,我一时激动了。”
明镜真君无奈地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他们自行离去,让关尧到面前来:“无妨。阿尧,你且过来。”
“此次唤你上问道崖,是因为我近日算出了些东西。”明镜真君伸手掐了个法诀,身前陡然浮现出一面晶莹剔透的水镜。镜面上光华流转,其内纹路若隐若现,正是他的本命灵器,叩心镜。
关尧自觉地伸出右手,看着她师尊凌空轻轻一划,自己掌心便开了道口子,几滴鲜血被澄澈灵力裹挟着飞进叩心镜。明镜真君又虚点她掌心,那处伤口便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发生过。
明镜真君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叩心镜,镜中光华渐渐聚拢,如雾气般翻涌不休,开始显现出模糊的图景。
须臾叩心镜内的光芒突然剧烈波动,画面逐渐变得清晰,最终定格在了一幅诡异的图景:昏暗天幕下山河崩裂,赤黑交织的雾气后似有无数诡谲的身影徘徊于其中。
即便不问,她也能看懂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卦象。
明镜真君长眉微蹙,半晌叹了口气,看向关尧欲言又止。
关尧耸了耸肩,冲他宽慰一笑:“师尊无妨,反正我也不怎么信命。”
明镜真君眉头却丝毫未见舒展。关尧也许不知这卦象详解合意,但他知道。
这是不容插手的死兆。
是天命既定,在劫难逃。
明镜真君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千思百绪纷扰而过,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若是天命当真如此呢?”
关尧转头望向山外云海。
山下千丈是人间烟火,天上万丈是瑶池阆苑。
而扶摇山就在二者之间。
良久她勾唇一笑,眉梢眼尾扬起个洒脱恣意的弧度。
“那我,就斩这天道。”
好冷的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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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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