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冰崖洞。
如冰晶似的洞壁散发着幽暗荧光,中间一张石床寒气逼人,上面躺着断掉一尾的九尾狐。
本该九尾莲绽,如今却只剩下了斑斑血迹,昭示着那一尾曾经存在。
归羽木然睁着双眼,察觉那悄无声息的脚步声靠近,再假装沉睡已经迟了。
“别装了,知道你醒着的。”夙渊棉袍之外又裹着一层大裘,堪堪步入洞内便已因寒冷脸色煞白。
归羽失神盯着某处,半晌冷冷道:“你怎么还没死?”
夙渊寻了个稍微暖和些的地方席地而坐,如谈家常一般,语调平淡,“因为父亲疼我,兄长不敢忤逆他老人家的意思。”
他年轻时闯的祸数不胜数,危及性命也不在少数,若不是流泽一再坚持,天道早就有过放弃的念头。
但归羽只是单纯咒骂,并不是在问询原因,“你们得意不了太久。”
万物没有永恒这个说法,即便是天道,也有衰颓反复之时。
这样的争辩并没有意义,夙渊叹道:“归羽,我没有亏待过你,妖界也不欠你什么,何必呢?”
归羽沉默,只缓缓吐出了四个字,“身不由己。”
寒冷侵蚀下,身体不由自主开始打颤,夙渊预感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开,“九尾族先替你护了起来,一个不少,随时可以来探望。”
行至洞口暖意乍然袭来,他放松了一下身体,归羽迟来的声音响起,“……别让外界知道我醒了。”
…
赤洲地处偏僻,与皇城相距甚远,普通车马要走上半余月的时间,倾陌嫌路程漫长,又不愿耗费灵力,软磨硬泡之下让夙渊找了两头壮硕的妖兽代劳。
自己则只管舒服躺车里,没骨头似的趴在昙朝身上,又是捏肩又是捶腿。
昙朝在倾陌心里占据一个特殊位置,夙渊握着一卷公文,心思却根本不在上面,时不时抬眼去看瘫成饼的某条咸鱼,很不是滋味。
“如果我记得不错,昙朝也是煞影卫?”
煞影卫为天道做事,主杀伐平祸乱,能力卓绝,大部分都有职务在身,像昙朝这样天天伺候人的,属实屈才了。
“昙朝除了我,对谁都没兴趣。”倾陌听罢抱得更紧了,“再说我离不开他。”
昙朝默不作声,往他嘴边递了一瓣剥好的橘子。
这样的日子他们持续了很久,一开始的同僚到后来的主仆,纵使倾陌从未将他当成真正的仆人看待,昙朝也打心底里觉得,倾陌值得他付出。
夙渊垂眸掩盖眼底划过的情绪,修剪圆润的指甲在公文上划出了一道痕迹,面上既往如常。
“倒是你,”倾陌全然没察觉到他的不悦,拐弯抹角道:“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夙渊好笑,“那你觉得应该几人?”
“不带沉音就算了,怎么不把你那心上人一块带着,也好趁此增进感情。”
“他……不太喜欢出门。”
倾陌不疑有他,资深宅找一块去了,要不说你俩好呢。
虽说如此,他想起白映非还是头疼,那小子不知又闯了什么祸等着他呢。
拉车的妖兽起先说什么都不愿干这等掉身份的活计,但当听闻是夙渊需要后,马上变了脸色,不光愿意干,且干得十分卖力不要报酬,一行人天黑后不久便抵达了地方。
白映非与城门守卫提前打过了招呼,一路畅通无阻,车直至城主府前停下。
贵客到访,府邸的主人却并没有出门迎接,倾陌一个箭步窜下了车,飞速闯进大门,不客气嚷道:“白映非!赶紧给老子滚出来行礼!”
夙渊还没下车就听见了这声独特的招呼,脚下一滑差点摔了,昙朝及时扶了他一把。
“多谢。”
“无妨。”昙朝颔首,转身去安置妖兽,那道背影挺拔,却分毫没有活物的生息。
夙渊对昙朝的了解不多,但方才接触,根本没有探到脉搏的迹象。
倾陌喊累了,半天也没人回应,正纳闷着,斜眸的一瞬间背后袭来了一道锐利锋芒。
他侧身躲开,反手甩出琴弦制住了剑刃,腕间微微发力便将那长剑夺了过来,嚣张不屑道:“还差些火候。”
白映非也不恼,甩甩袖子有些遗憾,“唉,还以为这次能碰到你呢!”
倾陌把剑还给他,“比上次有进步。”
昙朝安置完妖兽后走过来,白映非这才注意到一旁还站着人。
“呦!昙朝也来了!还有这位……是?”
“妖君夙渊。”倾陌揽着夙渊肩膀拍了拍,“真当老子纯玩来了?有任务在身。”
夜间灯火昏暗,这张脸本就美得不可方物,尤其一双异瞳,在幽幽夜色的映衬下,无限引人遐想。
白映非见过最好看的人便是倾陌,看久了也无动于衷,但第一次被这双异瞳注视着,却是呼吸一滞。
夙渊弯起唇角,笑容下的眸子少了几分神秘,多了些柔和,“你叫白映非,那白一宁是你什么人?”
白映非怔了怔,“她,是我母亲。”
“上次来赤洲,还是白城主接待,不想一眨眼的工夫她孩子都这么大了。”
“嗯……”白映非有些低落,“旁人都说母亲很好,可惜我从未见过。”
母亲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多少人虎视耽耽盯着城主的位置,多亏倾陌一直在背后撑腰,他才能从幼年走到现在。
“抱歉,我不知白城主已经……”
人类寿命短暂而脆弱,加之夙渊已经许些年不曾出过门,下意识忘却了这一点。
“伤心的事就不要提了。”倾陌推着夙渊后背催促,“赶路累死我了!走走走,咱赶紧去休息!”
时辰确实不早了,念及他们舟车劳顿,白映非简单准备了一顿便饭后,倾陌便奔着他心心念念的小院去扑倒在了床上。
没错,倾陌在城主府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小院,即便不经常来住,下人也从未懈怠了洒扫。
被褥是新换的,柔软又暖和,他在榻间舒服翻了几个滚儿,忽想起还有件要事。
另一边,夙渊衣衫完整,并未有入睡的打算,房门砰一声被人踹开了。
夙渊:“……?”
倾陌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言不发却手脚麻利,扒了他的衣服又找出药来。
夙渊面上一红,一刹那以为他突然开窍了,若有若无推拒,“倾陌!你……”
“别说话,躺下!”倾陌将人扒的只剩一件里衣,而后塞进被窝,拿着药又匆匆忙忙跑了出去,不多时端了一碗苦涩药汁回来。
夙渊哑然,在他的注视下将药碗抵到唇边。
倾陌欣喜看着,“可得把你伺候好,不然回头生病,伯父又该担心了。”
“没那么娇气。”夙渊喝光苦药,将被子往上拉到腰间,嘴硬道:“上次只是个意外。”
“次次都是意外。”倾陌不听他那番说辞,蛮横将人按倒在床。
然而这回夙渊留了个心眼儿,没那么轻易受袭,在他扑上来的瞬间搂住了他的腰。
倾陌收不住力,待发觉情况不妙为时已晚,咚一声撞在了夙渊结实的胸膛上,发出一声哀嚎。
“哎呦——!”
他捂着红彤彤的鼻子爬起来,“怎么那么硬……得亏我这鼻子是真的!否则不得白做了!”
夙渊不动声色理了理散乱的衣襟,“总是偷袭,不给你点儿教训怎么成?”
“你……!”倾陌自知理亏,于是不讲理道:“你这样生拉硬拽是追不到心上人的!”
对方噗嗤笑了出来,“那怎么才能追到,你教教我?”
“当然是……”倾陌手把手教他怎样搂自己,半路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凭什么教你?”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努力,赶紧睡觉!”他贴心地替夙渊塞好被角,跟哄孩子似的拍了两下才离开。
掌心余温散尽,夙渊将手贴上了侧脸,沉默叹了口气。
深夜,一轮明月高挂。
尽管倾陌认为已经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夜半时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还是将他从睡梦中吵了起来。
“……唉!”他抱着被子坐起,情不自禁回忆夙渊这不治之症到底是怎么来的了,好像从他们认识的时候起,就已经这样了。
惊醒后很难再睡着,倾陌索性来到屋外,跃身跳上屋顶。
昙朝坐在那儿,迎着夜风,不眠不休。
他刻意弄了点儿动静出来,对方回过头,“主上?怎么醒了?”
倾陌到他身边挨着坐下,指了指夙渊的房间,“被那个病秧子咳醒了,真担心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出了毛病我可赔不起。”
主仆二人一起坐在屋顶上吹风看星星,今夜星光灿烂,倾陌数了半天最后失去耐心,摆烂躺倒。
他忽然拽了拽昙朝,问道:“昙朝,跟着我后悔吗?”
昙朝回望,黝黑的眼瞳深不见底,思索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不悔。”
这已经他们所能得到最好的结局了。
倾陌自嘲地笑了笑,“弟兄们都没了,我就这些本事,只能救你一个……”
昙朝不会安慰人,纠结了半天只是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
他们曾经的主子不是个值得效忠的人,其实当年手下早就有了反心,但因追随的人是倾陌,而倾陌将自己的忠心看得比命重要,这也导致了最后不得好死的结局。
他一直很自责,却别无他法,只偶尔午夜梦回,一遍遍悔恨当初的选择。
敛去眸中落寞,他仰头看向远方,被楼阁飞檐一角漏出的大片艳红吸引了目光。
那处是个花坛,栽满了鲜红的花朵,一道红衣人影穿梭其中,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
“那人好奇怪啊,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数花?”
昙朝也注意到了,抬头看了看天边繁星,“大概和主上数星星一样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