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曜宫。
清冷庄严之地今日多了些吵闹，倾陌跪在殿下，一旁是怀永慕哭嚎诉冤。
“鬼煞嗜杀成性，残暴不仁，囚禁折磨我多年！天道大人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千年以来的监禁，使得怀永慕几近癫狂，空旷的大殿久久回荡着真假不辨的冤屈。
面对他这一桩冤案，众神官个个垂首不言，倒不是有多棘手，而是怕沾染了遭到鬼煞报复。
天道有多重视鬼煞他们都看在眼里，只是这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闯进灵曜宫当众申冤，逼迫不得不将鬼煞拿来问话。
倾陌从始至终没有一句辩解，怀永慕没有撒谎，囚禁生魂吞吃活人，这些他都做过。
但表面平静不代表内心波涛汹涌，无人在意的地方，指尖狠狠陷入了掌心血肉，发白青紫而后破出了血珠。
他这般不配合，天道也无能为力，“鬼煞，你可知错？”
倾陌语气平静道：“不知。”
怀永慕露出仿佛疯子一般的笑容，用力拍打着白玉铺就的地面，“他……他承认了！就是他……他承认了！！”
万物生灵，只有“人”是天道亲手创造出来的，不负所望造就了欣欣向荣的生机。怀永慕此番以凡人身份状告到天道面前，不能妥善处置，只怕凡间也会对所谓天神寒了心。
见倾陌倔强不知悔改的模样，天道缓缓垂下眼睫，清冷的声音判决了他的结局，“押入天牢……”
“等等——！”
话音未落，急促的身影匆匆赶来，夙渊捂着难受的胸口跑到倾陌身边，咳声沙哑话不成句，“咳咳……！倾陌，到底怎么回事……”
他重病未愈，分明今早离开前，倾陌还说要去帮他处理幻灵司的公务，然而不到半个时辰，顾宽便慌里慌张报信他被灵曜宫神使带走了。
夙渊不应该此时过来，倾陌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又有了一丝松动，他别过头去，淡淡道：“他辜负了我的感情，我杀他吞食心脏囚禁魂魄，这些都是我做的……但我不认错。”
囚禁怀永慕的山头数道阵法相护，本该无人发现，巧合的是一位神官为调查案子不慎闯入，且在阵法中受了伤，事情越闹越大，这才暴露了鬼煞所犯下的罪孽。
夙渊一直都不知道怀永慕的存在，倾陌以为这样说至少能让人感到失望，没想到的是，对方听罢竟陪他一起跪了下去。
“尊主，倾陌有冤！”
天道微微蹙眉，虽然很不愿意他出现在这里，却示意继续讲下去。
只听夙渊指着怀永慕说道：“不能听信此人一面之词，鬼煞为怨气所化，却从未无故杀害过任何生灵，属下以为，分明是他害人在先！请尊主明察！”
“你莫要将两件事混淆了。”怀永慕阴森森看着他，“我怎么对倾陌那都是我们凡人之间的事，现今鬼煞有神职在身，囚禁生魂，不处决他简直天理难容！”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夙渊抓住了疑点，“你一介凡人被囚千年，怎会知晓灵曜宫这么多事。”
“我……！”
怀永慕下意识看向身后那一排神官，然而在他眼中那些人都长了一个样子，一时也说不清究竟是哪位神官将他救出来的。
天道这时开口道：“怀永慕杀人自有凡间律法处置，至于鬼煞……押入天牢，择日处决。”
“他都死了哪来的凡间的律法？！”
一旁神使上前反扭了倾陌的胳膊将他带下去，夙渊难以置信看着天道，如何都想不通倾陌为何不辩解。
气急攻心，喉头涌上腥甜难以压制，眼前白玉砖反射的光芒模糊不清，他双臂抵着地面呕出一口鲜红。
为什么会这样……
倾陌离开前闻到血气，仿若毒蛇缠颈般喘不过气来，他克制着不去回头看，众人杂乱的惊呼却如根根银针扎在心头。
从始至终，只有夙渊才是那个真心对他的人。
…
滴答——！
天牢阴冷，昏暗的角落倒悬着正在融化的冰锥，滴落下来汇成了一小滩水渍。
倾陌倚着墙壁睁眼，沉重的镣铐压得手腕生疼，他皮肤白嫩，已浮现出青紫的痕迹。张开掌心，里面更是被自己扣抓得惨不忍睹。
距离上一次蹲大牢，还是怀永慕那好弟弟将自己关进来的，他们二人争夺皇位，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到头来只得到了愚蠢二字。
也不知道夙渊怎么样了，那病猫身体那么差，在殿上被他气吐了血，回去怕是不好哄了。
“蠢猫……”倾陌暗骂了一声，又心疼又想笑。
好好的，他来掺和做甚。
要让他知道是谁告密，一定摘了那人的脑袋。
“阿陌。”
昏暗的地界射进来一缕光亮，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过来，倾陌却只觉得恶心。
怀永慕假惺惺站在牢房外面，笑容甚是诡异，“阿陌，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还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只是这次怀永慕没本事劫狱了，倾陌也没了那份死心塌地的忠诚。
后者合上眼睛，权当没有这个人。
而怀永慕依依不饶，“阿陌，这个结局你可满意？”
“别叫我。”倾陌无法忍受终于搭理他，“我恶心。”
“恶心。”怀永慕放肆笑道：“阿陌，你以前奴颜婢膝跪在我脚下时怎么不觉得恶心，扔上一块糕点便能高兴好几日，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这条狗就不认主了？”
倾陌捏了捏拳头，倒是很想扑上去撕烂他的嘴。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平缓，“怀永慕，你的国家早就灭亡了，如今也没皇位可争夺，我只想问你……”
“当初带我回去，可有一分真心？”
怀永慕抱臂靠着牢门，叹息摇头道：“唉……要不说你单纯。”
“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当初只捡了你一个乞丐回去吧？”
那时天寒地冻落雪纷纷，倾陌又冷又饿快要冻死街头，一驾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他面前，那人笑意温柔牵着他上了马车，塞给他温暖的手炉裹上大裘，倾陌至今难以忘却。
旧事重提，他才想起来，当时怀永慕什么都给他了，唯独没给他饭吃。
“所以你将我带回皇宫，关进厢房，那里面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孩子，却只有一碗饭……”
还有一把匕首。
“和养蛊一样，很刺激，不是吗？”
看着一群潜力未知的蛊虫争抢杀戮，只为了吃上一口热饭，倾陌是唯一的赢家，可那碗饭早就被血液浸泡了，他还是毫不犹豫吃了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人血的滋味，鬼煞降世后同样将血肉当作最美味的珍馐。
“阿陌，作为一把刀，你非常完美，但也愚笨至极！”
“我若聪明，早该在你假死的时候就离开了。”
他确实很蠢，落得这个下场也是自己应得的。
“我是真想不通啊阿陌，”怀永慕颇为苦恼点着额头，“你怎么想到在我坟前埋火药这个蠢招？怀永舟毫发无损，我的心腹忠臣却被你炸死了大半。”
聪明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好心办坏事这方面，倾陌无人能及，“……你们都骗我，那些人该死，你也该死。”
“无伤大雅。”天道判决了鬼煞死刑，这才最让怀永慕畅快，“上次是我心软，没能看着阿陌闭上眼睛，这次……一定亲眼送你魂飞魄散！”
天牢再次陷入黑暗，却残留怀永慕的笑声回荡着久久不散。
“……哼！”倾陌气愤捶在坚硬的铁链上，稀里哗啦作响。
手指后知后觉疼痛，他抱着膝盖尽力将自己蜷缩起来，曾经每一个难以忍受的夜晚，他都是这样减少存在感，仿佛只要自己消失了，所有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这一辈子，荒唐又戏剧。
“倾陌。”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昏昏欲睡的神智。
“夙渊……？你怎么过来了？”
绝望破碎的心境忽然闯入了一只白白软软的小猫，小猫辛勤挥动着爪子，帮他将碎片挨个捡起来重新拼凑。那些因伤痛留下的伤疤也在小猫的努力下尽数治愈。
唇角的鲜红依然刺目，倾陌费劲抬手帮他抹去，同时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神明。
夙渊摩挲他腕间的血印，心疼抱紧了人，“倾陌，你为什么不跑？”
鬼煞府根基深厚，倘若倾陌不愿，即便跟天道翻脸也不至于被关进这种地方受苦。
倾陌将脑袋搁在他肩上，沉重的心情轻快了许多，“他们目的就是要我死，往哪里跑？”
“而且我累了，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真不如死了来得痛快。”他嗅着夙渊身上的药香，满足叹了口气，“蠢猫……很高兴遇见你。”
夙渊默然，听出话中的诀别之意，却将人抱得更紧了。
他附在倾陌耳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倾陌，我带你走。”
那可不行！
倾陌一惊，急忙按住了他的手，“夙渊，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一切还有余地。”
眼下尚未走到绝境，夙渊若因他大逆不道袭击天道，那往后一人一猫便真的要出门浪迹天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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