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他还在前台坐开店准备,少年如约而至,岳渟渊侧目望去,褪去校服的沈槐安一身黑色宽袖线衣搭配工装裤,少了几分青稚,反道更添峥嵘意味。
“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啊。”岳渟渊双手撑在台子上看他。
“嗯。”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沈槐安掀唇回应。
“那你等我,我先帮你弄年卡,然后你再点单。”
刚抬手准备在收银系统上操作,就被握住手腕,沈槐安:“我自己有钱,我付钱。”
岳渟渊每个月就为了赚那点外快,沈槐安说什么都不可能让眼前的人为自己花钱。
“没事的,你……”手腕被人收紧,圈住的地方不断有滚烫的热流涌动,和沈槐安对视间,他不自觉心跳漏了好几拍。
意识到自己心神不定,岳渟渊用力抽回手,躲着他的目光,语气含糊:“行、行吧。”
埋头操作着的时候,少年就这么定定地站在自己前方看着他,岳渟渊觉得自己漏出来的后脖颈都被他看得隐隐发热。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心里不由困惑,最近他总是对沈槐安的一些无意识的触碰和话语,莫名感到心跳加速,双颊滚热。
“今天柏南星没来吗?”失神间把卡递给他,少年突然开口。
“哦,他今天不来,平时他就是来帮他姐忙,没有固定都在这。”
沈槐安漏出浅笑:“好,今天还要拿铁。”
“行。”岳渟渊歪着脑袋和他逗趣:“你还真是喜欢拿铁,每次来都要点这个。”
在制作的时候,想起昨天他的要求,认认真真地给他做了个爱心端过去,沈槐安的眼底露出肉眼可见的愉悦。
午休的时候他们就坐在沙发上一起做题,有不会的地方他还能直接问沈槐安。
暖阳穿过空隙,打落在给自己讲题的人身上,望着他尖锐的下颚线和挺翘的鼻梁,带他穿越最初在办公室里看到的正在批改作业的沈槐安。
回忆中的侧脸和此刻陪在自己身旁的人重合,他无意识地扬着嘴角,无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沸腾,只有一点岳渟渊格外清晰。
那就是……希望这样悠然的时光能一直这样延续下去。
可往往故事的发展从来都不会像人所想象地那般顺利,命运从来都是奢侈品,有极少数人生下来就可以顺风顺水,可惜他不是。
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月,家里开始无形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天他和张兰还在吃饭,母子俩特地买了大闸蟹。
因为两个星期前,她异常兴奋地告诉自己找到了新的工作,是在一家制造食品的流水线里加工。
张兰当天高兴地睡不着觉,岳渟渊以为是她休息太久突然来活,一下子为儿子减轻压力而感到高兴。
其乐融融吃饭时,突然有一群人浩浩荡荡拍门,扯着嗓子在门外吼道:“里面有人没有,给我出来!”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曾想张兰的反应比他更大,听到这声音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蹲下钻入桌子。
“妈,你怎么了?”眼看着张兰的眼神逐渐涣散,感觉她情绪不对,连忙低下头关心。
外面的人还在嚣叫:“里面的人快出来!”
其中有个质疑的声音:“真的在里面吗?”
“妈的,肯定在里面,我都打听过了!说那女的就在里面。”
“不!”张兰死死扣着他的手臂,嘴唇毫无血色,对儿子摇头:“不要去,不要去元元!”
视线不停在张兰身上转动,语气急切:“妈,你总得告诉我是怎么了?那些人上门干嘛的?”
“我……我……”张兰将本就毫无血色的唇咬出艳红,迟迟不肯道明。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把那只干燥操劳的手从自己手臂扯下来,迈步准备去开门。
“不可以,元元!”张兰抱住他的腰,眼中噙满泪花。
“妈,人家都知道我们住哪了,我们也不能逃避,我去和他们沟通。”他温柔地摸了摸张兰的头,走过去开门。
那群人直接从门口蹿进来,他挡住为首的人望向张兰的视线,好声好气地开口:“大哥,请问你们找我妈有什么事吗?”
“你自己问问她!她把我妹打成那样,还想跑?”大哥横着凌冽的眉眼,气势汹汹。
来人的话令他目瞪口呆怔在原处,他和她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张兰从不发脾气,就算是冯伟那样常常酗酒赌博,她也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只有那次她看见自己被冯伟压在地上时,才终于反抗。
“大哥,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妈平时脾气很好,不会随便打人的。”
“现在不承认了是吧!你自己问问你妈,来,我这里有照片,你好好看看,把我妹打成什么样了,人都去医院挂瓶了。”男人从兜里拿出手机,把照片给他看。
里面的女人头发凌乱,嘴角还有淤青,虚弱地坐在医院里挂瓶。
“喏,看到没有,脑震荡了,这个是单子,医药费总共2000,你是她儿子吧,我也不为难你们,3000块,你把这钱给结了,咱这事就这么算了。”
张兰听完情绪亢奋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凭什么,你妹妹自己说了什么话,我为什么打她,她难道不知道吗?元元,这钱咱不给!是他妹妹有错在先。”
“大姐,你打人了知道吗?我妹妹说了什么,你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啊!你们现在要想赖账,咱要不就报警,要不就私了。”
“凭什么!让你妹妹来道歉!”张兰身体前倾,激动地挥舞着双手,眼睛瞪得巨大。
“妈,妈!”岳渟渊急忙拦住她,对一旁蓄势待发的人群致歉:“不好意思,我妈太激动了,这事我会负责,你们稍等好嘛。”
他先把他张兰扶进卧室里安抚好,随后出去收拾残局,回来就看见张兰抱着双腿蜷坐在床上。
看得他心中酸涩难安,过去蹲下身轻声呼唤她:“妈……”
张兰的泪水顺着面庞落下,无声地抽咽着,嘴里还小声重复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妈,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为了我,让你吃了不少苦吧。”心疼地注视眼前脆弱的母亲,虽然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情绪不对,可他大致猜测,有极大的可能性与自己有关。
那天的事成为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张兰没过几天就又被解雇了。
从那天开始,女人的情绪就开始越来越不对,有时会极度亢奋,在吃饭时抓着自己络绎不绝地说话,有时又会默默坐在沙发上,眼神飘忽地不知在想什么。
岳渟渊全都看在眼里,好说歹说把她劝去看医生,刚得知结果的时候,岳渟渊拿着单子,视线模糊,只能看见上面印着的三个字—躁郁症。
他倍感焦心,无力地垂下手,寒意从头凉到底,心中的沉甸无论如何平复都不能抑制。
茫然地望着医院里神色匆匆来往的人群,脑海嗡嗡一片,有一瞬他竟恍惚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从那天开始,他每天哄着张兰吃药,照顾她入睡,循环往复。
这天,他想把剩下的药放进他床头柜附带的抽屉里,打开的时候发现女人最底层的柜子里压着一个厚厚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是一副线条极其扭曲的画,画上有个被涂蓝的月亮和两个用简易线条拼成的小人。
一个小人的头上画着像香蕉形状的马尾,另一个矮了半截,头上只有两条长须,画中的线条小人手牵手,站在简陋波浪代表的小溪边上。
他伸手轻触着这幅画,咧着嘴挤出苦笑,这幅画他在熟悉不过的,这是他上大班的时候画的画,当时自己兴高采烈地把画给张兰。
女人当时把自己高高举起,眼中满是笑意,夸赞声不绝于耳:“我们元元画的真好。”
眼眶持续湿润,他抖着手继续向后翻,是母亲写的日记,身子僵硬,连摇摇欲坠的泪珠也被牢牢糊在眼底,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有写日记的习惯。
里面有张兰和父亲岳帆的恋爱记录,从两人的相遇到情窦初开、喜结连理,其中无不体现那个时期张兰的少女情怀。
再到后面……就是他的降生。
‘1999年3月2日,我和岳帆的孩子诞生了,岳帆说他长得白嫩,不指望他将来能成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只希望他品德优秀,做一个像高山一般耸立靠得住的平凡人,我们就给取了个名字叫渟渊,小名儿叫元元。’
‘2000年7月6日,岳帆走了,唯一留下的元元,就是我和他共同的枢纽,只要照顾好元元,他就永远都能活在我们中间……’
‘2004年5月1日,今天元元上小学回来,问我爸爸去哪了,我只好偷偷告诉他,他的爸爸是神仙,在很远的地方守护着我们……’
‘2006年3月20日,岳帆,他今天又问我了,我只能骗他,他的父亲是军人,没有办法和我们团聚,于是他吵着也要做军人……’
岳渟渊哭笑着继续往后翻,里面全是他成长的足迹,就连自己童言无忌说的话,都被张兰毫不嫌弃,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
‘2007年6月10日,岳帆:元元读了二年级,回家问我为什么别人家长会都有父亲,可他没有,为什么他爸爸一直不回来,我是在瞒不住了,只能告诉他,爸爸因为生病已经没有了……’
‘2007年6月11日,元元今天闹了一天脾气,因为我骗他,因为自己没有爸爸……’
‘2010年7月5日,岳帆:你知道吗?元元主动要求我带他去看你了,你听到了吗?他在你的墓碑前叫你。’
‘2012年5月15日,……他打架了,浑身都是伤,我问他,他也不肯说,我刚开始生气极了,那是我第一次骂他,我骂他不听话,我骂他对不起他的父亲给他取得名字。
……
岳帆我错了,原来街坊邻里的小孩都在暗地里说他,是野孩子,都在说他没父亲。’
‘2014年4月1日,……岳帆,我遇到了一个男人,叫冯伟,他对我们母子照顾有加,他还说不介意元元,我犹豫了很久,没有答应。’
‘2014年6月2日,……岳帆,我仔细考虑了,准备和冯伟搭伙过日子的事情。
孩子身上总是伤,街坊邻里讲话也难听,或许这样元元就不会因为自己没有父亲,遭人非议,也不用和别人打架了。’
‘2015年10月23日,原来冯伟没我想象的那么体贴,他才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酗酒赌博,还总找我要钱。
可他对元元总归是好的,元元又磕磕碰碰的他总是第一时间操心,只要能给元元一个完整的家……’
有如钝刀在缓慢切割,疼痛感压迫神经至每一寸,急促紧绷的呼吸令他缺氧。
彻底将大颗带着温度的泪珠打在日记本,把上面的字沾湿,怕张兰发现,他快速用袖子抹开自己还蓄着的眼泪。
岳渟渊向后快速翻阅,终于在日记本上翻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