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陵点点头:“我答应你。”
在这里不能用仙术,闻陵立不了仙誓。于是以血为引,以命为契,立了个血誓。
巨蟒用尾巴勾下释树上的一颗释乙果,放到了闻陵的手上。
“来了寒潭不能用法术,我送你出去。”
再一睁眼,闻陵就回到地上了。
天色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乌云冷眼打量着众生,乌黑的鸟儿在天空盘旋。
但比起方才的寒潭明亮多了。
周遭变得温暖些了,唯有雨珠带来一丝清凉。
身上的伤口没有消失。冷飕飕的雨滴落在伤口上,又痒又疼,像是浸盐水一般。
不深不浅的水洼映着闻陵的身影。
他上前一看,湿透了的衣裳粘在他身上,一袭白衣开出了鲜红的花。
胳膊上、大腿上密密麻麻都是被寒潭水划伤的口子。右手手背早已是血肉模糊,坑坑洼洼的,像是一块几近腐烂的肉。
吸气呼气间,扯着身上的伤口,疼得闻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好,这张棱角分明、英俊潇洒的脸没有伤得那么重,只是带了几条刀划伤似的小口子。不然这么一张好看的脸破相了,他会后悔死的。
手上的释乙果从树上落下后,不再是滚烫的火焰,反而多了一丝冰冰凉凉,却又不至于寒气太重。就如这嘀嗒的雨,凉丝丝的,却恰到好处。
闻陵也不顾地上泥水横流、石子密布,一屁股坐在地上,凝神为自己疗伤。
体内的灵力充沛,可当闻陵施法时,身上的伤口却没有愈合,疼痛更是没有半分减轻。
雨顺着他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流淌,溅在伤口上,像是蛊虫在他身上爬。
闻陵咬紧嘴唇,再一次凝神施法。
可结果依然不如他愿。
这寒潭真玄乎,在寒潭时用不了仙术,寒潭水留下的伤还不能用仙术治好。
闻陵用法术换了一身衣裳,施了个障眼法藏住一身的伤。
闭上眼睛,默念要诀,调动灵力……
闻陵再睁开眼睛,他就站在客栈门口了。
还是得去打个招呼,不然苏无翊要担心的。
闻陵走到苏无翊房门口,忍着手上火辣辣的痛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苏无翊?师兄?苏无翊!”
依然无人响应。
闻陵用法力探了探——里面没人。
天色渐渐暗了,客栈里的人很少,大多都闭门不出。
店小二还没来得及将走廊的烛火点着。昏暗的光线下,闻陵在霁乐门口,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
看着身形,应该就是苏无翊。他倚着房门,眯着眼睛静思。
窗外透进来的光照亮了他半边的脸。他半边身体站在光里,半边身体则是被黑暗的影子笼罩。
“苏无翊,我回来了。”
尽管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闻陵还是小跑向苏无翊,装出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一听到他的声音,少年瞬间睁开了眼。
“你终于回来了。闻陵,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暗沉沉的光线使然,苏无翊眼中的光华比平日里黯淡几分,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就像……闻陵在寒潭见到的那条巨蟒的眼睛,总觉得少了一抹生的光彩。
苏无翊没有向前,只是站在那里,站在一半漆黑,一半幽光中。
好像一座石雕,矗立在这儿几千年了一样。
闻陵凑上前,正对上苏无翊那双幽怨的眼。
“你……”
苏无翊嘴唇微微动了动,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犹豫着没有开口。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吱呀——”
苏无翊身后的门开了。
屋子里亮堂堂的烛光驱散了走廊里的昏暗,原本站在黑暗中的人忽然被亮如白昼的光照着,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闻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霁乐脸上挂着喜出望外的笑,眼睛却是不好意思地躲闪,不好意思直视闻陵的眼睛。
霁乐身上被施了保护的咒法——妖退咒。若有妖接近霁乐,一旦他用妖力攻击霁乐,就会受到加倍的反噬。霁乐反而会没事。
闻陵瞧了一眼苏无翊,想必是他的手笔。
道谢的话不必急于一时。
闻陵对霁乐说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背在背后的手上小心地捧着释乙果。
“两位公子请进。”
霁乐拉着门把手,将门开到最大,对着两人作出“请”的手势。
“师兄先请。”闻陵忍着不去看苏无翊那双幽怨的眼睛,毕恭毕敬地对他点了点头。
点头的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后颈上的伤口,如雷劈一样的痛意蔓延开。闻陵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可还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无翊攥紧了手心,一脚踏进屋里。
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的人,脚落地时格外重地踏了一脚。
那一脚,似乎踩在闻陵脚上一样,闻陵的脚趾隐隐作痛。
仅此一步,接下来苏无翊又恢复正常了,走个路不声不响的,不像是走路,倒像是魂魄飘在地上一样。
闻陵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生怕牵扯到伤口被识破。
“霁乐,这个给你。”
闻陵掌心朝上,将释乙果捧在掌心。
银色的释乙果还泛着熠熠的光,小小一颗,却格外可爱。
“给……给我的?”
霁乐慌乱地眨了眨眼,手攥紧衣角,不好意思伸手去拿。
“我特意为你寻的,收下吧。”
闻陵将释乙果递到他眼前:“你是不是夜里时常噩梦缠身?听我的,吃了这果子,保准你以后只有美梦,再也不会做噩梦。”
霁乐瘦骨嶙峋的手微微颤抖地伸向释乙果,指尖触碰到果子的瞬间,就被凉丝丝的寒意包裹。
释乙果一离开闻陵的手,闻陵收回双手,背到背后。
“吃吧吃吧,吃了保准有用!”
看着像银子做的释乙果咬一口却是软的,霁乐小心翼翼地嚼着,却品不出其中的滋味。
味同嚼蜡。
但是咽下肚的那一刻,苦涩却在唇齿间蔓延开,一直到喉咙都是窒息的苦。
但是闻公子给的,一定是好的。霁乐被苦得蹙起眉头,深吸一口气准备吃第二口。
奇怪的是,咬下第二口时,果子竟然带着丝丝的甜!就像是经年的葡萄美酒,细品之下,是甜的。
闻陵不动声色地汇聚灵力试探霁乐的魂魄。
霁乐魂魄里的噬梦印记一点点褪去直到彻底消失,最终化为乌有。
闻陵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变得轻盈,生出一双翅膀,飞出了困住它二十年的囚笼。
终于。
闻陵松了一口气。
耿耿于怀二十年,终于还清了亏欠。
*
闻陵屋里的窗边,苏无翊和闻陵面对面坐在茶案上。
苏无翊的脸色比黄昏时的天色还要阴沉。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凉飕飕的,湿漉漉的。风从窗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屋子里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不动。
闻陵在心里祈祷着苏无翊不要看破自己好不容易掩藏起的一身伤。
嘴上悻悻道:“师兄,我去取释乙水了——就是方才霁乐吃的那果子。我本来是打算过两天再去取的,但是霁乐今日差点被狼妖所伤,我怀疑这和他魂魄里的噬梦印记有关。事发突然,当时就没解释那么,一心只想着找释乙水了。”
“疼吗?”
苏无翊盯着闻陵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晶莹。
闻陵好像学不会在苏无翊面前口是心非。
二十年,整个玄泽宫上下,除了五师姐,苏无翊是唯一一个肯认真听他说话的人。
哪怕他说的其实是一通毫无逻辑的废话,苏无翊都会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听他说完。
在那个做人说话都要三分演技的是非地,有一些藏在心里的真话,闻陵只能和苏无翊说,也只敢和苏无翊说。
悔过崖的雪大,可以将他们与其他弟子隔开,仿佛世外桃源。
在那里,闻陵才能说一些真心话。
往后余生,他们大概都不会回悔过崖,可闻陵对苏无翊实话实说早就成了习惯,一时半会也不愿意改。
“痛,师兄,我痛。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苏无翊屏息聚力,想要为闻陵疗伤。
闻陵推开了苏无翊的手,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安慰道:“苏无翊,你别试了,没用的。”
苏无翊的手僵在原处,愣了一会儿就在掌心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一滴、两滴……
苏无翊用茶盏接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血滴落得更快了,混着屋外的雨声,像一曲此消彼长的琵琶音。
“啪嗒——”
接连不断的血落入杯中,其中几滴从茶盏里溅出,直直地洒在闻陵的脸上。
闻陵抓着苏无翊的袖子:“苏无翊,你干什么!”
苏无翊接了满满一茶盏的血,端起茶盏,小心翼翼地把茶盏递到闻陵的嘴边。
“喝完再说。”
苏无翊一只手端着茶盏,一只手扶着闻陵的脑袋,迫使闻陵仰头喝完杯中的血。
苏无翊放下了空了的茶盏,在闻陵的身旁紧贴着他坐下,嘴里呢喃着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淹没在屋外的雨声里。
他望着屋外的雨丝,眼中的光渐渐涣散……
这场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闻陵看着一言不发地苏无翊,嘴里的血腥味仿佛仍有余温……
“闻陵,眯一会儿吧。醒来就不疼了……”
闻陵的意识开始昏昏沉沉,他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苏无翊一只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应是睡着了。
天还没亮,屋里只有无灭灯还幽幽散发着如水的光。屋外的雨依然不知疲倦地下着,潺潺雨声格外萧瑟,仿佛永远也没个尽头。
喝了苏无翊的血,闻陵全身上下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伤口虽然还没有愈合,但不似一开始那么痛了。
只是,一想到那是苏无翊的血……
苏无翊最不想回到从前,可闻陵今日又生生逼着他重温那段生不如死的岁月。
闻陵心里也落了一场雨,软绵绵的,却酸涩无比。
他抬起手,手背已不再是血肉模糊,血已经不往外渗,整只手看着像块枯木。
在日复一日之中沧桑。
闻陵的手轻轻地触碰苏无翊紧锁的眉头。
即便是睡梦中,他也如此痛苦吗?
“你醒了。”
闻陵的指尖一碰到苏无翊,他就睁开了眼,吓得闻陵赶紧收回手,心虚地舔了舔嘴唇,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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