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本君见故人

墨月白抬手拂开魔界的污浊,踏在魔界的焦土上。没有斗转星移的华光,未惹半缕尘埃。仿佛这片天地本就该在他脚下臣服。

天穹凝固暗红,土地焦黑皴裂。

天上高挂一轮血月,晕开着暗红光晕。地上流露出熔岩般粘稠的暗红物质,散发出硫磺与腐肉混合的气息。

那血月并非真正的月亮,那是墨月白几千年前徒手捏造的火精。

这片由墨月白亲手开辟的土地,终究成了他漫长生命中不愿回首的角落。

墨月白轻车熟路地来到魔宫,那是座由玄黑神石所造的宫殿,不同于听雪庐的清新脱俗,这是一种沉滞压抑的气息,弥漫着与神界有些天壤之别的魔息。

已是亥时,墨月白看到殿中的一间房子仍存在烛光,他无声靠近,却发现那那窗棂上的窗纱并非凡物,那是暗色血蚕丝所织就,轻薄得接近透明。当血月的红光照入,却散开成朦胧,流动的暗红烟霭,仿佛与屋中透露出的烛光交织成一场迷人的梦境。

他立于窗侧,目光穿透那层薄纱。

室内并非想象中的血腥与肮脏,却像哪个书香门第的书房,屋内陈设似乎是一尘不染,书架上竟塞满了不同的书籍。屋内有桌案,有笔墨,竟还有一簇银叶菊,叶片上似乎附着着皎洁的月光。

一个颀长的身影斜倚在熔岩长榻上,混沌。

隔着纱,那身影只是一个朦胧而又优美的剪影,墨色长发如瀑,如同泛着幽光的深海。侧脸的线条竟是惊心动魄的锋利与流畅,下颌线清晰地如同工匠精心雕刻的石塑。

似乎注意到了有人在观察他,他微微侧头,手上的书籍被随着地扔到地上,狭长的眼眸忽地望了过来。

他再次瞥了一眼这剪影,却忽然在脑中闪过一个让他自己也没有深究的念头:霜栖亭那小东西是否还在笨拙地练着墨字,是否还在与笔画较劲呢?

他的隐藏本该万无一失,不可能被这方生灵所察觉,可这小念头却让他有了一瞬间难以察觉的波动,也是这丝波动使他被屋内敏锐的混沌所捕捉到。

“谁?谁在外面?”

他绕到了门前,将门打开,站在门槛边上,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绊住了脚。因沈枝意消散而冰封的心湖,竟因眼前这熟悉的轮廓,被投入了一颗名为往昔的石子,扩散起一圈几乎不可察觉的涟漪,那些被深埋的,与混沌快乐玩闹的记忆碎片,不合时宜地翻涌上来。

应是七千年前,他与混沌在柳树前初次相遇。

思过崖的万载柳树下,陵光(墨月白)百无聊赖地戳着面前虬结盘绕的神柳根须,这株神柳是天地初来时便存在的灵根,其实是青龙一滴泪所化。它的枝干遒劲如苍龙,叶片流转细碎的银芒,每一片都藏着时光的叹息。他被罚在这里“面壁思过”,罪名是--烧了大哥青龙引以为傲,流光溢彩的龙须。

可少年神君的脸上哪有半分悔意?那张日后会冷冽如冰霜的玉颜,此刻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少年意气,眉宇飞扬,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指尖跳动着一丝几近纯白的淡金色火苗,南明离火在他手中温顺得犹如小雀儿,被他拨弄的在柳根缝隙间来回穿梭,灼的空气微微扭曲。

“啧,大哥真小气,不就是几根胡子吗?又不是不会长,虽然时间是长了点,可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下次不理他了。”他小声嘀咕,指尖的火苗调皮地燎了一下柳树的翠绿枝条,那神条瞬间蜷曲,冒出一丝几乎看不清的青烟。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不同于神界清灵之气的波动,来自那高大如墙的柳树之后,那气息带着一丝蒙昧,深邃,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窥探。

陵光狭长漂亮的凤眼微微一眯,指尖火苗“噗”地熄灭。他没有出声,反而是屏息凝神,于是来自创世神无形的感知便悄然展开。

神柳巨大的影子在微风中微微摇曳,片刻沉寂后,树干后传来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那虬结盘绕,流淌着岁月银辉的树根阴影里,一点点挪了出来。

陵光看清来人,眼中闪烁过片刻纯粹的惊讶。

那是个异常精致的孩子,看着不过是七八岁的模样。皮肤是月光般的冷白,甚至能隐约看到皮下极淡的,仿佛在缓慢流淌着的暗紫脉络。一头墨色微卷的软发覆在额前,发梢却泛着幽暗的深紫光泽。他衣着简朴,却也整洁合身,而非落魄模样,无损他如精致人偶般的相貌。

最吸引陵光目光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天然上翘,本该明媚,可那瞳仁却是极其罕见的深紫色!并非纯粹的暗紫,而是如同最深邃的紫水晶,内里沉淀着细碎的、仿佛能将光线都吸进去的暗金星芒。此刻,这双奇异的紫金异瞳正一眨不眨地、极其专注地望着陵光——更确切地说,是望着陵光刚才玩火的那只手。

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本能吸引和沉静的观察。他小小的身体绷得有些紧,带着一种猫科幼崽般的警觉,却又被陵光指尖残留的火焰气息牢牢钉在原地,仿佛被那纯白的微光蛊惑。

陵光挑了挑眉,少年心性的顽劣和神祇的天然傲气让他起了逗弄的心思。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有压迫感,虽然没什么用但还是做了,平视着那双奇异的紫金眼眸。

“喂,小东西,”陵光开口,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你是谁?打哪儿冒出来的?敢偷看本君面壁?” 他刻意在“面壁”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仿佛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壮举。

小混沌没有立刻回答,那双紫金异瞳依旧牢牢锁在陵光身上,尤其是他那双骨节分明、仿佛天生就该掌控火焰的手。半晌,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乎是用气声吐出一个词。

“火。”他对那火带着天生的害怕,只因南明离火本就天克魔。

他的声音稚嫩,却有种奇特的穿透力。目光终于从陵光的手上移开,缓缓上移,对上陵光那双同样带着探究、却更为明亮张扬的凤眼。四目相对。

神柳巨大的树冠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银芒流转的叶片如同坠落的星河。思过崖的云雾在远处无声流淌。在这一方小小的、被古老神木庇护的角落里,朱雀神君与未来的魔界至尊,隔着迥异的出身与力量,在少年与孩童的懵懂中,完成了宿命般的初遇。

陵光看着那双纯粹得近乎执拗、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紫金眼眸,忽然觉得,被大哥罚来面壁……似乎也没那么无聊了。

那孩子身上的气息已经十分明显了,就是魔。这孩子身份是什么,陵光不禁好奇起来。

“这纯净的魔息,倒像是某些凶兽,不过反正伤不到,况且这只是个孩子,并没有什么血腥之气,倒不用出手。”陵光心想。

至于这孩子为什么来到这里,其实陵光是可以想通的,虽然神界神力极其充盈,但魔还是有可能来这里的。

要知道,那时候陵光还没有开辟魔界,也就是说魔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他不想老老实实在那面壁了,于是变出一个呆板的分身就那么木然地对着柳树,自己随意拉起那孩子的小手“手有点糙呀。没事”他无所谓地说,便带着那孩子去了凡间。

那时的凡间并不似如今这般好看,但还是热闹,陵光喜欢热闹,于是带着小混沌买了两碗馄饨,“吃馄饨喽!”他激情四射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别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我好像……没有名字……”小混沌呆呆地说。

“没名字呀,那我给你起一个吧,按凡间来说,江这个姓挺不错的,你这皮肤好像太阴的月亮那样皎洁呀,那便叫做江衔月吧,好听吧?”

小混沌点了点头,还是呆呆的,但他真的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耳尖竟红成了朱砂。

他们在吃馄饨时,陵光其实能感觉到这小东西似乎不爱吃,可他有什么办法?他也不知道魔爱吃什么。

但看到小东西老实吃完了馄饨,他竟从心底泛起一丝开心。

两人吃完馄饨后,陵光留了金子置于桌上,便带着小混沌走了。可刚走没几步,却有一句话朝陵光袭来。那是道从青天降下来,极其具有压迫感的声音。于是天空一下子变得乌云密布,有块窟窿出现在乌云中,那是声音的来源。

“三弟,你又乱跑。”那时候的陵光还不具有未来神界第一的实力,听到大哥的声音,心情又变得紧张起来。感知到气氛的变化,江衔月不由得有了一丝紧张,于是他轻轻拉紧了陵光的衣角。

“大哥……大哥呀……我不是……我没有……”突然他眼珠一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语气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大哥,我遇到了个新朋友,带他来凡间逛逛,对于新客人,总不能不尽尽地主之谊吧?你说是吧,大哥?”

青龙本人并没有出现,是利用传音的“哦?新朋友,谁?带回来给我瞧瞧。”

听到这话,陵光又紧张起来,虽然小东西没有什么血腥往事,但终归是魔,虽然大哥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可他还是怕。于是“这……这不太……行,他要回去了。”

“这么快便回去?怎么我刚来就要回去了?不是刚刚吃完馄饨吗?大哥不信三弟的话。赶紧请人家来神界坐坐客。你说的,尽尽地主之谊。”

陵光知道大哥已经坚定了想法,要是自己还带着小东西走,可能就不是声音过来了,本尊都得来了,于是他只能不满的说

“是,大哥。”

于是乌云四散,窟窿消失,声音也没了。

凡人听不到声音,却能看见这天地异象。

“这天怎么了?刚刚还天晴,又黑了,现在又亮了,亏我赶紧收了晒在杆上的棉被呢。”有人抱怨道。

陵光不禁一笑,心想“大哥你被骂了。”又转头看看身边的孩子,用另一只手抚了抚额头,似乎很无奈。

“走吧,我带你回神界,不用害怕,他们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会护你周全的。”

衔月居然就这么信了,眼不眨心不跳脸不红地跟着陵光走了,他真的那么相信今天刚遇到的人,当然可能是陵光的长相就不像唬人的那种。

陵光带着江衔月回了神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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