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烛芯偶有几声“噼啪”声,与梅花的闷响,雪落下的安宁,落在屋顶的簌簌声,以及少年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竟交织成了这世间最温柔的安眠曲。
墨月白立于石桌侧边,高大的身影被拉长,他那双惯常凝着万年霜雪的凤眼,此刻映着案头那点微弱的烛光和少年安睡的侧颜,眸底深处那抹冰封的寒渊,似乎被这静谧温暖的画面悄然融化了一角。
墨月白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悬停在烛火上方片刻,然后极其轻柔地捻熄了那盏跳跃的孤灯。
最后一点暖黄消失。
霎时间,霜栖亭彻底沐浴在清冷皎洁的月华之下。冰冷的石桌、沉睡的少年、散落的纸张、冻住的墨砚,都被月光温柔地笼罩着,轮廓清晰而柔和。佑安沉睡的侧脸在月光的勾勒下,显得更加恬静安宁。
亭外,雪依旧无声地落着,听雪庐的子夜,归于一片纯净无瑕的静谧与清寒。
墨月白进了房间,又很快带了一件白色大氅出来,轻轻披在了林佑安的身上。
随后便进了屋子,他没点灯,生怕微弱的烛光会透过窗户,刺到了那小东西。
这一夜墨月白从前的那些孤独似乎全都消散了。于是一夜安眠。
晨熹如薄金般浸透窗棂,给墨月白那张昆山美玉般的玉颜镀上层金光,恰似日照金山,更添动人。眉峰依然有着三分冷意,却在阳光下添了一丝如冰雪融化的春溪般的温柔。眼尾也被染成了金色。
他睫羽轻颤,被这晨光照醒了。
一夜的安眠让他心情极好,他迅速洗漱,只为来到霜栖亭去更好地感受那一抹温柔。
不过当他来到霜栖亭,却发现昨夜的林佑安连同那一层层厚厚的宣纸全都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那小东西不见了?
墨月白有些担心,但很快,他便想到,不见了正好还不用带着他到处走。
可很快他这想法便泡汤了,小东西原来是去墨月白的厨房了。
“哥哥,我做了吃的。”
墨月白的听雪庐是有厨房的,只因他想给沈枝意做好吃的,如今听到这句话,想到别人为自己做吃的,感觉竟是如此的微妙。
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小东西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些因烧柴产生的黑烟冒在脸上,就像是一块纯洁的太阳被乌云遮掩了一般。
虽略显笨拙,却又带着些许可爱。
“嗯。”他温柔地回答了小东西,小东西拉住了衣角,然后衣服便被染黑了,小东西意识到自己的脏手,赶忙放开了衣服。
“不好意思,哥哥。”
墨月白竟没有生气,径直前往厨房,想看看这小东西会做什么东西。而那小东西自然很开心地跟在后面啦。
进到厨房的刹那,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鼻而来--焦糊的米粒混杂着半生蔬菜的青涩,其间又夹杂着一丝甜糯的米香。
灶台上的陶罐还附着稀薄的热气,罐口边缘沾着几处溢出的灰白米浆,像干涸的泪痕。一旁的砧板上,还留存着几颗切的歪歪扭扭的青菜可怜地躺着,菜叶边缘已经有些发蔫,地上星零散落着几粒生米和和碎柴粒,昭示着刚才的“战场”有多激烈。
林佑安紧张地搓着衣角,沾着灰黑的小脸仰望着墨月白,浅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忐忑。他指了指灶上那只豁了口的粗陶碗,声音细若蚊呐:
“哥哥……粥”
碗里盛着的,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半凝固的糊状物。米粒大多沉在碗底结成块状,上面漂浮着煮得过烂的菜叶,几片焦黑的锅巴碎屑点缀其间,卖相着实惨不忍睹。
墨月白的目光在那碗堪称“灾难”的粥上停留了一瞬。
若是从前,莫说吃下,便是看一眼这般狼藉灶台,他袖中的南明离火怕已将这“污秽”之地焚作飞灰。
可此刻——
他望进那双盛着星子般亮光的浅琥珀色眼眸,眼前闪过少年昨夜伏案练字冻红的手指,拂过自己衣角时惊慌缩回的脏爪子,还有此刻鼻尖脸颊蹭上的道道黑灰……一种陌生的、近乎酸涩的暖意悄然漫过心防的裂缝。
他未发一言,只是沉默地走到灶边,拿起另一只干净的陶碗。修长的手指执起木勺,从佑安那碗“杰作”中,稳稳舀起一大勺糊粥。
“哥哥!别——” 佑安急得想去拦,以为他要倒掉。
却见墨月白将那一勺粥送入了自己口中。
咸涩、焦苦、夹生的米粒硌着舌尖……滋味堪称折磨。
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又舀起第二勺。
直到碗中糊粥少了小半,他才放下碗勺,目光平静地看向呆住的少年:
“尚能入口。”
四个字,轻描淡写。
林佑安的眼睛却“唰”地亮了起来,像瞬间点燃的星辰,所有忐忑都化作了雀跃。他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得毫无阴霾,仿佛这寒冰雕琢的听雪庐都因这笑容染上了春意。
墨月白看着他鼻尖那道滑稽的黑灰,终是忍不住抬袖。
素白如雪的衣料,轻轻拂过少年脏兮兮的脸颊。
“下次生火,离灶口远些。”
而他衣料上的那抹灰痕,像雪地点了墨,他竟忘了用神力拂去。
突然墨月白想到,这里怎么会有食材?他分明已经两百年都没用过这厨房了,现在这厨房虽然也很乱,可他能明显感觉出来,这里被打扫过一番。
“你清理过这里?”
“嗯!”林佑安应的很积极,受到了哥哥的称!赞怎会不开心呢?
“菜是哪来的?”虽然墨月白并不是责问,他久未与人亲近,语气里淬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神威,冻得林佑安一哆嗦。
“没有没有,不是偷的。”小佑安赶紧回答。
“我有说是偷的吗?我就问一下,别紧张,小东西。”
“昨天有个青衣服的哥哥来了这里,这些菜是他带来的,还有……”
“他教了我一些法术。”林佑安有些害怕地说了出来。
为什么会害怕呢?因为昨天的孟章在教他的时候让他不要告诉墨月白,可墨月白对他这么好,虽然才几天,可他也很喜欢这位凶巴巴的大哥哥,至少他昨晚给他批了件暖和的大氅,至少他给了他住的地方。
“你怕什么?“墨月白察觉到话语中的一丝恐惧。“我会吃了你吗?跟我又没有关系。”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满。心里想的是:大哥,你到底想在这孩子身上种下什么因果?
“没有……没有,哥哥。”他矢口否认。“哥哥,今天练什么?”
“今天教你认字。”他几乎是有些激动的说,毕竟这还是第一次教别人认字,不由得有些兴奋。
于是他又带着林佑安到了霜栖亭。
晨光碎金般洒满霜栖亭,将石桌上摊开的《千字文》映得透亮。
墨月白开口时,声线就像是浸过寒潭的丝绸,冷冽又穿插着温柔,一字一顿地读着《千字文》上熠熠生辉的文字,而林佑安尚带着稚嫩的童声也一字一顿地跟着墨月白读字,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清冷诵读与稚嫩跟读交织成了那日霜栖亭最熟悉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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