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夜风乍起,牵起他的衣角,绕着她的裙裾上下翻飞。
陆桐生半蹲在相宜面前,她低垂着头,表情模糊,无人看得清。
他将那张纸递到她面前,“这些日子,你喝的究竟…是什么?”
她依旧深埋着头,不语。
“为何要喝这个?”
薄薄一张纸,攥在他用力发白手指中,几乎要被碾碎。
紫石英、麝香、红花…避子…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刺的他不忍再多看一眼。
她依旧不语,忽地,陆桐生一手钳住她的脖子,硬逼着她抬起了头。
相宜不得不与他对视,瞧着他冰冷阴戾的眼神,她止不住的有些发抖。
脖颈上的大掌一点点慢慢收紧,有力的指腹掐的死紧,几乎要捏碎细弱的骨头。
慢慢的,她喘不上气……
不一会儿,她一张脸发红肿胀,呼吸愈发困难。
意识到自己即将瘫软下去的那一刻,她艰难的开了口,“你心中……明镜……似的,何须……再来问我!”
话音落,那只刚劲的手趁势立刻松开,她不由得弯下身子,干涩的咳起来。
他起身,端来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相宜抬手拨开,那杯水一滴不剩的灌进两人靴底,只是此刻,无人理会。
“三个多月,难道…自与我同房那日,你已……”
他没说下去,声音同样嘶哑,似是方才的钳制已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是!”喘息声夹杂着咳声,她回得干脆果决,不带一丝犹豫。
陆桐生手中的瓷杯应声而碎,浓重的血一滴一滴落下,相宜不由得半跪着后退了半步。
他瞧在眼中,心底忽地有了一丝松动,或许……
于是,迫不及待问出了口,“你究竟,是不想要孩子,还是……”
她或许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她对自己……
还没等他将自己安慰明白,相宜直接冷声打破了他的幻想,“你和孩子,我一个都不要。”
相宜抬眼,苍白的脸与她的话同一般的冰冷,只是隐隐约约中,也同样都带着一丝颤抖。
她毫不畏惧直视过去,的与他四目相对,心底的委屈不断翻涌。
“陆桐生,你果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你贪图我这具身子,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可如今我阿娘有了事情,你便禁我的足,不让我出府给你丢脸,怕我连累侯府,堂堂世子爷,好算计!”
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她语气似冰似刃,句句戳心,不带一丝感情。
以前床榻之欢时,他每每循循善诱,希望她能唤一声自己的名字,可她出口的永远都是“大人”。
原来,她只有在恨他的时候,才会唤他的名字。
陆桐生眼底血色翻涌,倾身上前,一把攥住她的下颚,“梁相宜,迄今为止,你竟是这般想我的?”
“难道不是?你对我,除了算计,还有什么?”
“难道你对我没有算计?不是利用?”
他说的,是最初,她费尽心思进入侯府,来到他身边一事。
当初,是她主动找上自己的,是她主动要做自己的枕边人。可如今,她为何又要用这等手段逃避自己?
两人近一年的相守时光,算什么?她竟这般厌恶自己吗?
这些时日以来,为了她,上上下下时刻吊着的一颗心,又算…什么?
夜灯凄凉,浸的人透骨的冷。
相宜用力挣脱他的桎梏,垂头躲开他紧逼的眼神,喉间忽地泛起一股腥甜,心中乱麻一般,揪得她生疼。
好不容易忍下这股不适,她红着眼眶,没抬眼,只是急于心中的不满,好似只有这般,她才能解脱出来,不再痛苦。
“陆桐生,你对我的利用,从不加掩饰,更不曾问过我半分愿意与否!当初,你让我帮你刀下抢姑娘,可曾想过我会因此丧命?你每一次偕我出府,可到了最后,哪一次不是拉我做了你的挡箭牌?但你从不在乎,因为你知道,每次你利用完我,我不敢反抗,没有抱怨,顶多和你闹两天脾气,终了还得继续为你捧茶递盏,曲意逢迎。可这种摇尾乞怜、伏低做小的日子,我过够了!我不要继续待在这侯府,你放我走,好吗?”
相宜无比后悔当日投身侯府之时的愚蠢和无知。她觉得,离了侯府,或许心就不会像此刻这般疼了。
还有就是,离了侯府,才不会与他绵延子嗣。
当初,是她高攀侯府,这个错不该继续下去。
若两人继续这般过下去,势必有一日,自己会遭他厌弃。
若只有自己一人还好,可两人若有了孩子,难道也要让孩子如她一般,低三下四的苟活长大?在这深宅后院一辈子看他人眼色,仰人鼻息过活?
何苦再让无辜稚子尝尽人间冷暖、卑躬屈膝的过一辈子?这世上,没必要再多一个如履薄冰,任人予取予求的人。
相宜一口气吐了个痛快,陆桐生挺拔的脊背却渐渐凹了下去。
原来,她的温顺贤良,不过是对自己的无奈迎合和默默承受。他的温宠,还是苛责,在她看来,全都是困住她的牢笼。
她对自己,原来,不曾有过一丝真心!
相宜眼眶通红,似要滴血,她没有得到回应,却依旧不敢抬眼看他,压抑着生疼的心,继续诉说自己的委屈。
“你行事向来只顾自己周全,何时考虑过我的处境?是,我身份低微,本就不配。可我阿娘莫名离世,我岂能再坐视她身后蒙羞?如今你却偏要横加阻拦,不就是担心我拖累了你,我让侯府失了颜面?”
陆桐生不语,夜色昏暗,相宜一颗心愈发的疼。她悄悄抬眼,却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沉默许久之后,陆桐生突然站起身,语气冷冽平静。
那种诡异的平静,令人不安。
“侯府大门,是你自己主动求着踏进来的,既如此,这辈子休想再踏出去。还有,不要子嗣?你以为当初侯府纳你进门,是为了什么?我不止图你的人,还图你的孩子!”
低头,俯视着相宜愤恨不屈的眼神,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歪斜的衣襟,语气更加凉薄。
“你以为离了侯府,便能查清你阿娘当年的事?我若不让你查,你便永远查不到!只不过,你阿娘的事,与我何干?”
说完,他随手拂了拂袖摆上刚染上的浮土,转身就走。
他身后,相宜霍然起身,紧追两步跟到他背后,咬紧了牙悄悄垫起脚跟,似要趁他不备,做些什么。
只是没想到,她还未有所行动,陆桐生倏然回身,甚至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他抬眼,瞥了一眼她攥紧的掌心,然后冷漠的与她四目相对。
“即便勒死我,你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人。我要你做什么,你才能做什么。”
他早已知晓,她偷偷将邢飞丢弃的那根鱼线藏在了手心。
他也知道,此刻,她恨不得勒死自己。
好吧,那就如她所愿!
看着他平静的眼眸,相宜莫名的发了狠。
踮脚抬手,利落的将鱼线绕上他的脖颈后,她一步步后退身子,鱼线一点点收紧。
似在蓄力,又似在犹豫。
看着她后退的细碎脚步,陆桐生嘴角反而泛起了一丝笑意。
他抬手,一把握紧她的手,然后一个助力猛推,相宜踉跄着后退好几步。
手中鱼线在十指间骤然收的死紧,银亮的线丝在他脖间勒出一道细白的深痕,片刻后,白痕翻红,鲜血晕染。
夜色中,血腥味渐浓,脖间的血凝成一颗颗豆大的血珠成片渗出,刺的人眼生疼。
“相相,可还满意?”
勒到绷紧的一根的鱼线,使他嗓音嘶哑,吐字困难。
可相宜听的一清二楚,字字戳心。
她瞧着源源不断渗出的血珠,突然间,眼泪不受控制的疯狂往外翻涌。
不知是流泪让她泄了劲儿,还是血滴刺疼了她的眼,总之,那鱼线一下子从她手中松开,染着鲜血,颓然落了地。
也许,这些都是她该受的。
陆桐生拾起鱼线,重新塞进她手中,语气依然平静,“以后,你随时可用它结束我的性命。但若想离开我,你休想!”
相宜难以置信的抬眼看他。
陆桐生唇边温软的笑意还未散尽,眼底却骤然涌满了狠戾,“将来,这鱼线若沾了你半分血,”他声音轻得像雪,尾音却淬满了冰碴,“你身边那个乐棠,我会剜了她的心肝,即刻送去给你殉葬。”
相宜浑身止不住的打颤,谁能料到他这副清冷矜贵的皮囊之下,竟藏着这般噬人的疯魔!
看着陆桐生转身即将离去的身影,她压抑不住的哭出了声。
一抬手,将手中鱼线狠狠砸向他的后背,相宜嘶哑着嗓子喊出了声。
“我才不要死,我要留着这条命,给我阿娘洗冤正名。”
远去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消失在月门后。
四更的梆子响破死寂,暗沉的夜色像一块透不过气乌黑密布,罩在庭院之上,压的人透不过气。
后罩房的那棵枇杷树,借着春夏的暖意和雾水,早已悄然长大,高耸的枝干已与廊檐并齐。
忽地一阵夜风卷过,树上发黄的枯叶随风飘落,结束了它简短寂寥的一生。
院内游廊下,灯笼中的烛火被风揉碎,昏黄光晕打在雕花窗上明明灭灭,恍恍惚惚,凄凄惨惨。
相宜缩在床榻角落,极力的与身边那人拉开一个最远距离。
她不清楚,刚刚过去的几个时辰,他去了哪里?
脖颈上的那道血痕,为何依旧裸露着,没有上药,没有包扎。
她更不清楚,如今两人已闹到如此地步,勉强躺在一张榻上又有何意义?
方才,她正守在乐棠榻前照顾,这人突地开门进来,一把将她扛上肩便走。
就这样,两人又回了他的房间。
她没再与他发脾气。因为乐棠脖子上的伤并无大碍,上了药,早已安睡。若非如此,她必要与他再大闹一场不可。
想到此,她往榻内侧又使劲儿挪了挪。
忽地,旁边那人一下翻身上来,她惊的浑身一哆嗦,立刻缩成一团,吐口的话凶狠无比。
“你做什么?陆桐生!告诉你,你休想,即便你用强得逞,可我自己的肚子,将来有千万种办法,悄无声息的掐死你的子嗣!”
旁边那人明显一顿,然后看都没看她一眼,伸长胳膊将榻内侧、被她压在身下的锦被用力拉了出来。
相宜这才发现,自己有所误会。于是一缩身子,背过身去,再不说话。
一张锦被,将两人盖的严严实实,暖如煦春。
外人丝毫看不出,两具冷如冰的身体之间,有着怎样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避子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