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亲自潜入军营。这副残破的身躯,连多走几步路都如同酷刑,潜入戒备森严的军营无异于痴人说梦。“去看看”,只是一个指令。无间阁的力量,自会为他达成目的。
军营西侧的冲天火光映在车窗帘幔上,跳跃着明灭不定的光影,将他苍白的侧脸勾勒得如同玉雕,冰冷而沉静。混乱的喊杀声、马匹嘶鸣声隐隐传来,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
突然,阿七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激动,隔着车帘低低响起:“阁主!影七出来了!带着人!”
魏瑾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透过微微掀开的车窗帘幔缝隙,只见军营外围的阴影中,一道快如鬼魅的灰色身影正疾速掠来!影七肩上扛着一个被宽大灰色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的人形,身形却依旧迅捷如风,几个起落便已接近马车。
就在影七即将冲入密林的瞬间——
“什么人?!站住!”一声厉喝从侧方响起!两名被西营大火惊动、正绕过来查看辕门情况的靖边军巡逻兵,恰好撞见了这诡异的一幕!他们惊疑不定地拔出腰刀,厉声喝问,朝着影七的方向包抄过来!
影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扛着李木棉,速度不减地继续冲向马车!
“找死!”两名巡逻兵见对方无视警告,凶性大发,挺刀便刺!刀锋在火光映照下闪着寒光!
“咻!咻!”
两道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从魏瑾马车旁的阴影中骤然射出!
“噗!噗!”
两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两名巡逻兵前冲的身形猛地一顿!他们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各自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鲜血瞬间洇开!两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眼中生机迅速消散,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的麻袋,软软地扑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直到此刻,影七的身影才如同轻烟般掠入密林,稳稳停在马车旁。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令人窒息。
阿七立刻上前,掀开影七肩上斗篷的一角。一张沾满污秽、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的少女脸庞露了出来,正是李木棉!她气息微弱,显然已陷入深度昏迷。
“阁主,人带出来了。活着。”影七的声音毫无起伏,冰冷地汇报。
魏瑾的目光透过帘幔缝隙,落在李木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火光跳跃,映照着她脸颊上尚未干涸的污迹和嘴角破裂的伤口。那双曾经明媚跳脱、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只剩下深重的痛苦和脆弱的痕迹。
他浅色的瞳孔里,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倦怠空茫。只是在那片空茫的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寒潭微澜般的……复杂情绪。是确认目标后的漠然?还是对这具饱受摧残躯壳的……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他缓缓收回了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更深地陷入狐裘的包裹之中,只留下一个苍白而疲惫的侧影。
“走。”阿七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漆黑的马车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启动,迅速驶离这片弥漫着血腥与混乱的营地。影七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
身后,靖边前锋营西营的烈火依旧在熊熊燃烧,映照着混乱的人影和倒毙的巡逻兵尸体。而辕门附近,那些陷入昏迷的守卫和空空如也的水牢,将成为明日更大的谜团与风暴的源头。
* * *
**(四)断桥暗香**
老鸦渡,断桥。
冰冷的河水在残破的桥墩下呜咽流淌。夜风穿过断裂的石拱,发出凄厉的呼啸。两辆青布骡车静静地停在桥下避风的阴影里。
柳含烟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在冰冷的河风中来回踱步,妩媚的脸上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焦灼的等待和冰冷的凝重。阿成带着几个汉子,如同猎豹般潜伏在四周的黑暗中,警惕地注视着通往军营方向的土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军营方向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混乱的喧嚣隐隐传来,让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影七能成功吗?那个素未谋面、却持有“云纹商字令”的停云寨二当家,是生是死?
就在柳含烟几乎要失去耐心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快得惊人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是骡车的缓慢,而是训练有素的战马疾驰的蹄音!
柳含烟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影七!是追兵?!
“戒备!”阿成的低喝声在黑暗中响起!潜伏的汉子们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按上了腰间的兵刃!
然而,那马蹄声却在靠近断桥时骤然放缓。只见一辆通体漆黑、毫无标识的马车,如同夜色中滑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断桥的另一端,与柳含烟的骡车遥遥相对。
马车旁,一个气息沉凝如山的黑衣护卫(阿七)静静伫立。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
柳含烟美眸微眯,心中惊疑不定。这辆马车……绝非靖边军!是谁?难道是……对方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河岸的阴影中疾射而出,几个起落便已落在断桥中央!正是影七!他肩上依旧扛着那个裹在灰色斗篷里的人形。
影七没有看柳含烟,也没有看那辆神秘的黑色马车。他径直走向柳含烟的骡车,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完成一项既定的交接程序。
“人。”影七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他将肩上昏迷的李木棉如同卸下货物般,轻轻放在骡车旁干燥的地面上。斗篷散开一角,露出李木棉苍白染血的脸庞和褴褛的红衣。
柳含烟快步上前,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李木棉的颈侧。脉搏微弱但清晰!还活着!她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但当她看清李木棉脸上和脖颈上那些新鲜的鞭痕、水泡以及被污水浸泡得发白的伤口时,妩媚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停云寨二当家?如此年轻,却已遍体鳞伤……
她抬头看向影七:“多谢……”
话未说完,影七的身影已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柳含烟的目光转向断桥另一端那辆神秘的黑色马车。车帘依旧低垂,如同沉默的深渊。那个护卫(阿七)如同石雕般静立,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图。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李木棉,似乎因为被移动的颠簸和冷风的刺激,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般的痛苦呻吟。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这声微弱的呻吟,在寂静的断桥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辆沉默的黑色马车内,一直闭目养神的魏瑾,搁在狐裘上的、苍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柔软的皮毛之中。
柳含烟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木棉的反应,也注意到了对面马车那死寂中透出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关注?她心思电转,当机立断,不再探究。她迅速用斗篷重新裹好李木棉,对阿成低喝:“上车!立刻走!”
阿成等人立刻行动,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李木棉抬上骡车。柳含烟最后看了一眼那辆神秘的黑色马车,眼中充满了警惕、疑惑,还有一丝完成任务的释然。她不再停留,转身上车。
青布骡车迅速启动,车轮碾过碎石,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淡淡的尘土气息。
断桥下,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呜咽的河水,呼啸的夜风,以及那辆依旧停驻在黑暗中的、沉默的黑色马车。
许久,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缓缓掀开一条缝隙。
魏瑾的目光,透过缝隙,投向骡车消失的方向。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映着冰冷的河水与残桥的暗影,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倦怠空茫。只有那紧蹙的眉心和微微抿起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泄露出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源自身体深处的痛苦。
“回。”一个极低、极哑的字音,从车厢内飘出,带着浓浓的疲惫。
漆黑的马车无声地调转方向,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加深沉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在此停留。
断桥之下,河水呜咽,只余下尚未散尽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铁锈气息,以及……一缕极其淡薄的、属于醉春风的暖媚幽香,在冰冷的夜风中纠缠、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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