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残烬与新途

时间在篝火的噼啪声中被拉长、凝滞。阿七屏住了呼吸,连火焰的跳动似乎都慢了下来。洞内只剩下那无声的、惊心动魄的探查。

许久,许久。

墨老缓缓收回手,指尖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他抬起眼,看向阿七,那沉静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枯荣引’……是南疆王庭早已断绝的‘枯荣引’!竟……竟在他身上!”

“枯荣引?!”阿七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炸开,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这个名字,是无间阁尘封卷宗里最深的禁忌之一!那是南疆最诡谲阴狠的咒术,非剧毒,非内力,而是以血脉为引,以秘术为媒,种下的生命诅咒!中咒者,气血如草木,必历“枯荣”之劫!每一次“枯”期,生机便如沙漏般飞速流逝,形销骨立,直入幽冥;而每一次“荣”期,不过是下一次更猛烈“枯”期的短暂回光!一次比一次凶险,直至生命彻底化为腐朽的尘埃!

“怎会……”阿七的声音发紧,目光死死锁住魏瑾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阁主他母亲……”

“是了……”墨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恍然,他凝视着魏瑾沉睡中依稀可见的、属于他母亲那南疆巫女特有的、近乎妖异的精致轮廓,“唯有他母亲那一脉早已断绝的王庭嫡系巫血……才能成为这‘枯荣引’的完美容器……也唯有至亲血脉的献祭与诅咒……”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沉重的叹息已道尽一切。是母亲?还是母族?那遥远的南疆深宫里,究竟埋藏着怎样刻骨的恨意,竟将这灭绝的咒术,种在了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身上?

“不止于此!”墨老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更深的惊悸,“引动这次‘枯’期爆发的,是另一种力量!极阴极寒,诡谲霸道,直透心脉!像……像九幽之下的玄冰刺!若非阁主体内那点源自他母亲的、奇异巫血本能地挣扎护住了最后一丝心脉,若非你及时喂下的‘九转还阳丹’强行吊住那点生机……此刻,他已是……”墨老没有说下去,只是缓缓摇头,目光扫过魏瑾衣襟上那片早已干涸发暗、却依旧触目惊心的血迹,那血迹的边缘,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极不祥的青黑之气。

阿七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想起阁主被送来为质时,那死水般空寂的眼神,那苍白到透明的肤色,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原来并非仅是厌世,更是这跗骨之蛆般的血脉诅咒和不知来源的阴寒侵蚀,日夜啃噬着他的生命!

墨老不再言语,迅速打开那陈旧的藤箱。箱内并非寻常草药,而是一排排长短不一、细如牛毫、闪烁着奇异幽蓝光泽的骨针。他取针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而庄重,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阿七,清场!护法!一丝风也不许透进来!”墨老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七与两名如影子般的护卫瞬间散开,呈犄角之势将石台牢牢拱卫,气息完全内敛,仿佛三块投入深潭的顽石,连呼吸都停滞了。

墨老凝神静气,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枚最长的幽蓝骨针。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精纯浑厚的内息已然灌注针身,针尖发出细微如蚊蚋的嗡鸣。他眼神锐利如锁定猎物的苍鹰,出手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针尖刺入魏瑾胸前一处要穴,深没至根。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针落如星坠,或捻或提,或颤或留,手法繁复精妙,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韵律。每一针落下,魏瑾沉睡的身体都微不可察地轻颤一下,仿佛沉睡的灵魂被冰冷的针尖刺痛。苍白的肌肤下,似乎有极其微弱、肉眼难辨的青色气流,正沿着骨针引导的轨迹,艰难地、抗拒地流动,如同冰层下被封冻的暗河。

随着骨针的深入,魏瑾原本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他眉头紧紧蹙起,在眉心拧成一个痛苦的结。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地、无序地转动,仿佛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深渊。

* * *

**碎片一:** 浓得化不开的绿。不是生机,是窒息。南疆雨林的瘴气像湿冷的裹尸布,缠绕着口鼻。参天古木的枝桠扭曲成鬼爪,藤蔓垂下,带着滑腻的触感,勒紧脖颈。一个声音,冰凉滑腻,如同蛇信舔过耳廓,带着刻骨的怨毒:“……你母亲的血,便是引……她的骨,她的魂,都在咒你……王座……只能是我的……” 那声音的主人隐在浓雾后,只余一双淬毒的眼,死死盯着他。

**碎片二:** 刺骨的冷。不是水,是凝固的寒毒。他被无形的巨力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不是淤泥,是万年玄冰。阴寒刺骨的气息,带着尖锐的恶意,化作无数细小的冰针,疯狂钻进他的骨头缝里,钻进他的心脏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被冰锥狠狠凿击!意识在剧痛和极寒中飘散……恍惚间,似乎有一只手,冰冷如铁,按在他的后心,不是推拒,而是……将更多的寒毒,源源不绝地灌注进来!是救赎?还是更深的地狱?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碎片三:** 颠簸。永无止境的颠簸。竹青色的布帘外,是望不到头的、灰黄色的荒原。风沙呜咽。他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早已腐朽的脏器,带来撕裂般的钝痛。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硌得掌心生疼。低头,是一枚断裂的玉佩,边缘锋利,刻着早已失传的、属于母亲故国的古老文字。玉佩断裂处,残留着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质子……一个被故国厌弃、被血脉诅咒、被无形之手推向深渊的……活祭品。窗外荒芜的景色,映在他空洞死寂的眸子里,连绝望都显得多余。

**碎片四:** 炽烈的红!铺天盖地的红!不是霞光,是吞噬一切的地狱之火!凄厉的惨叫撕裂耳膜,刀剑碰撞的寒光刺痛双眼。混乱的光影中,一个身影在火海中奋力挣扎、搏杀,像一只扑火的蝶。那抹红……鲜艳得刺目,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绝望地叮当作响,声音细碎,却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是谁?那火焰……要烧过来了……

**碎片五:** 腥甜。浓重的、铁锈般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像一具被剪断了线的木偶。冰冷坚硬的地面撞上脸颊,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视野陷入无边的黑暗……也好……就这样沉下去……沉入永恒的寂静……

* * *

“呃……嗬……” 昏迷中的魏瑾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带动着身上的幽蓝骨针发出细微的嗡鸣!一缕极淡的、带着诡异青黑雾气的血丝,如同活物般,从他苍白的唇角蜿蜒溢出,散发着不祥的腐朽气息!

“定!”墨老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魂般的韵律。他指尖如穿花蝴蝶,瞬间又是数枚骨针落下,精准地刺入几处隐穴,针尾轻颤,发出细微的共鸣。一股温和却沛然的力量强行引导着那缕青黑血丝,如同抽丝剥茧般,艰难地将其从魏瑾体内逼出。

阿七看得目眦欲裂,紧握的拳心已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缓慢流逝。当墨老终于收回最后一枚骨针时,他清癯的脸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气息也粗重了几分。再看魏瑾,痉挛停止了,那缕青黑血丝消失无踪,呼吸重新变得微弱却平稳。眉宇间那深锁的痛苦,似乎被暂时抚平,只留下一种深沉的、玉石般的倦怠。

“暂时……压下去了。”墨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如同跋涉了万里,“‘枯荣引’已与他血脉彻底纠缠,这次爆发引动了蛰伏的寒毒……下一次‘枯’期何时而至,全无定数,只会……更凶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魏瑾沉睡的脸上,带着深重的忧虑,“必须找到施咒的源头,或者……能真正逆转化生之术的巫祭遗物。否则,这具身体,终将被这血脉之咒拖入永寂。”

山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篝火跳跃,映照着石台上那张苍白沉静的容颜,那平静之下,是源自血脉母系的、最深沉的诅咒和无解的困局。南疆的迷雾,比想象中更加幽深诡谲。

就在这时,角落的茅草堆传来一阵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小豆子不知何时醒了,他蜷缩着,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惊恐的泪水,正透过指缝,惊恐地看着石台上的魏瑾和周围陌生的人。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魏瑾嘴角残留的、那一点点极淡的暗红印记时,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抖,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声音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黑……黑血……书生哥哥……吐了好多黑血……像……像墨汁一样黑……”

黑血?

墨老疲惫的眼睛猛地一凝,锐利如电的目光瞬间钉在小豆子脸上:“孩子,别怕。你看到那血……是纯黑的?像墨?还是……暗红里带着黑丝?或者……有没有……一点点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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