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秋天的湖水好像总是不够蓝,至少他印象中的颜色,应该要更蓝一点,更透明一点。
完全成熟的枫树林,从近处一直蔓延到山上,一致的颜色模糊了层次,只剩下入眼一望无际的火红,却无法让人感受到一丁点暖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作响,像是放大一百倍的落雪声,也带来了一百倍的寒冷。
今年的冬天,是不是比往年要更冷一些?
房间里没有任何工具,文璟只能自己动手送走“不请自来的客人”,他捏着一把参杂泥土的红叶撒出窗外,白皙的手指粘上了深褐色的污垢。
疗养院的生活很无聊,文璟因此养成了一些没必要的繁琐习惯,比如只是简单洗个手,他会先在水池里蓄满水,再把手泡进去。
似乎有什么虚影沿起伏的水面一晃而过,文璟下意识收紧手指想要捕捉,却只有水滴从指缝漏了下去,他怔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思维产生了一瞬间的空白。
扣扣——
来不及察觉异常,房门就被敲响,文璟慢慢悠悠地擦干手从浴室出来,他不用去开门,房门从里面也根本打不开。
“下午好啊,该吃药啦!”
年轻的护士小姐已经笑眯眯地站在客厅等着文璟,不同于面对其他病人时硬拗出来的精气神,面对文璟时她的高兴是真心的,大家都很喜欢这位没有攻击性,神志清醒,礼貌温和,不会提奇怪要求,生活能完全自理的“病人”,因为会大大降低工作难度。
文璟不是没试过藏药,但显然,所有的方法都被人实验过了,压根躲不过满经验值医护的严防死守。
端起一次性透明塑料水杯,将一把颜色各异的药片尽数吞下,他配合着让护士检查自己的口腔。
“很棒!明天有电休克治疗,今晚记得早点休息,好消息是,这是这周的最后一次。”
“嗯”,文璟平静地点了下头就窝回沙发里继续看窗外。
老爷子的雷区被当成跳舞机踩了个遍,他恨不得将人有多远踹多远,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偏偏气人的是文璟,能力出众到让人舍不得,所以他忍着脾气让步,只打算关到文璟认错,给个教训让长记性。
这些多余的治疗是文绍礼强加给文璟的。
在很久以前,文绍礼是把文璟当过孩子看的,但随着文璟越来越“好用”,文绍礼的心态也逐渐发生转变,如果文璟只是个纨绔,或许他在文绍礼眼中就会更贴近“孩子”的身份,也会拥有更多无理的权利,可他是个趁手的工具,趁手的工具是不可以随意故障的。
要是没有极度渴求父母的爱,甘愿让自己像个面团一样好揉捏,文璟没准真会获得他想得到的,被人倾听,被人关注。
当有一天,大人们发现柔软的面团拥有了知道痛并把自己变得坚硬的意识,那么面团只会招来贪婪的怒火以及更糟糕的对待。
就像文璟跟爷爷顶嘴时说的“你们也是一样”,不过是事实罢了,大家都有病,文璟是其中病得最轻的那个。
从源头就扭曲了的关系会一直扭曲下去,他们之间的问题永远是无解的。
一场寒流的突然造访,让纽约很早便迎来了初雪(十二月中),雪下得不大,雪花是吸附了城市污染的灰色。
电休克治疗在上个月末的某一次之后就莫名结束,文璟也不清楚缘由,但心理“治疗”仍在继续,他一直拒绝主动和医生说话,除了催眠或者其他不得不说的时候才会挤牙膏。
室外本就没怎么积住的雪一晚过后已经化了个干净,阳光从被洗过的空气中没什么阻碍地直射下来,停留在文璟身上,那是让他很有安全感的温暖和亮度。
坐在对面的医生结束了今日份按部就班的例行谈话,依旧没指望他的患者卸下心防。
文璟却在这时突然主动开口,“Dr Colin.”(科林医生)
“Yes, please go ahead.”(在的,请说)
“I…had a dream last night.”(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文璟梦到自己站在一片(面对龙卷风时)没有逃生可能的荒地中央,周围肆虐的风筒不断向他逼近,最终融合在一起,将他卷进去撕成了碎片,连痛感都真实无比,甚至在惊醒后很久,身体都一直残留着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医生听完,推了推眼镜,肩膀打开身体后仰,将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分开,挪到沙发扶手上,深吸一口气,即将展开演讲,“Well, this kind of dream…”(这种梦呢…)
文璟却没有要听他按照教科书分析的意思,“Excuse me, Dr Colin”,他打断道,“Did I ever possibly mention to you that I saw a tornado somewhere, during hypnosis?”(不好意思,医生,我曾经有可能跟你提过我在哪见过龙卷风吗?在催眠的时候)
“No. Never.”
“Hmm…true…how could I’ve ever seen one?”文璟失去了对话的**,起身离开,“See you next time, Doctor.”(嗯…也是,我怎么可能见过呢?)
一个从高处的急速下坠后,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Ethan睁开眼睛,侧过头将埋在软枕中的呼吸解放出来,他趴在床上,心跳又重又快,能从床垫中清楚得听到急促的回响,他尝试移动自己,却因手脚发软而使不上力,这一觉睡出了一身虚汗,肩膀在动作时不小心从被子里露出来,冷得他打了个激灵。
德州的冬天来得比北边要迟一些,Ethan今年还没有开过暖气,挣扎一番后,他爬下床,拖着步子拧开了开关。
烧热整个房间还得一会,Ethan又重新钻回尚存余温的被窝。
这几个月,他挺忙的,还有了个新的身份,酒吧老板。
离开达拉斯的时候,他本以为要和保镖费些口舌,没想到直接就被放行了,不知道要去哪,于是他又做起了搭车客。
换了三辆车,绕了个小圈,他最终还是到了俄克拉荷马城,当初和文璟定好的最后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他在街上游荡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家酒吧,被名字吸引,于是决定去应聘,找点事情做顺便赚点钱。
酒吧的名字叫做“Tinsel”,硬质的光泽和柔软的质地,由这个词衍生出的感受让Ethan一下子就想到了文璟。
工作一段时间后,前老板打算出售,经过一些考虑,他用自己的积蓄盘下了它,曾经想过拥有一间酒吧的小愿望,就这么歪打正着地实现了。
之后他便搬到了酒吧二楼,一间不大不小的两室一厅,除去这件大事,他还拍片子剪片子,作品参赛,申请学校,接受父亲的过世,消化文璟的离开。
回到床上缓了会,本该睁眼就忘的梦却在脑海中重现,Ethan已经有段时间没在梦里见过文璟了,从前做梦也只会梦见那段时间的美好,昨晚还是第一次梦到文璟自|杀的场面。
卷着被子发愣的Ethan被Liana(丽安娜)的连环call拽回现实。
“今天送来了好多东西,单子我已经核对过了,我俩搞不定这些,周五的活动还有要你确认的地方,快起床上班!”
Ethan把听筒拉远,揉着眼睛说:“知道了知道了…领导。”
Liana在酒吧一年多,很会算账,人品正直,知道变通,比之前帮旧老板管理的刺头好不止一万倍,却因为不是老板亲戚所以只能一直打杂。
后来Ethan接手,辞了刺头留下Liana管账,又招了另一个男生,三个人岁数差不多,性格合得来,很快便打成一片。
在Ethan摔了两个杯子,又把一瓶酒碰翻在地后,Liana终于忍不住吐槽道:“到底要怎么才能扣老板的工资?”
心不在焉的Ethan忽然抬头,答非所问道:“我要去纽约!”
“啊???”
“啊???”
“嗯!这些就交给你们了”,Ethan放下手里的东西,丢下一句“给你们涨工资”就跑上楼收拾东西,十分钟后出门直奔机场*。
剩下身后两个,一左一右挤在酒吧门口,大眼瞪小眼,对着将要钻进出租的Ethan的背影发问:“这么着急吗?去纽约干嘛啊?去多久啊?什么时候回来?还回来吗老板?”
当初Ethan虽然听不懂文璟跟爸妈说了什么,但他清楚他们不希望文璟和自己待在不该在的地方,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找人,省的给彼此造成麻烦,但他现在疯了一样需要亲自确认文璟平安,再加上被Luis那句“趁还来得及”一怂恿,就不管不顾地坐上了飞机。
可纽约那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别人可能早就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也未可知。
趁着冲动的劲头没过,Ethan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下飞机就去了文璟的公司(可以Google到)。
前台礼貌地问眼前风尘仆仆的人:“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那您可以尝试先联系他的秘书,不好意思,我没有权限为您提供更多帮助了”,前台官方地说。
“嗯…没关系,我知道了,谢谢你”,虽然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Ethan还是难免备受打击。
今天没自己开车上班而是被司机送来的Bailie,在公司门口碰到了正好下来取东西的助理,他问:“周一送去的那些文件,Vincent签过字了吗?”
总有必须文璟经手的工作,但只能远程对接,绕不开文绍礼这个媒介。
“签过了,已经都整理好放在您办公室了”,助理正要给Bailie看手里的东西,“这个…”
刚好要进门却没在看路的Bailie迎面撞上了一个失魂落魄但…神色复杂盯着他看的人,他伸手扶了一下,致歉道:“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额…我没事”,脚下都还没站稳,就问:“Vincent…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听你们谈话,你刚刚说的Vincent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对吗?你…你认识他吗?”
Bailie挑了下眉毛,出于各种原因想认识和纠缠文璟的人多了去,他自动把眼前这个漂亮男孩划进了目的不纯的分组里,戒心满满地反问:“你找他有事?”
“我找他…唉…”一声无力的叹息,手指在Bailie看不见的地方攥紧又松开,“他都好吗?”落在Bailie耳朵里像一句尴尬、不聪明的套近乎。
“挺好的”,并不知晓文璟具体情况的Bailie信口道,“如果你要找他的事,他确实需要知道,那他会亲自找你的。”
“嗯,那就好”,眼前的人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就转身离开了。
就…没了?就这样?不再追问什么了?是本来就没打算要找到人吗?看着远去的身影,Bailie满心奇怪,但他有一堆事要做,没空操闲心,又转回和助理的对话,“你刚刚说什么?”
“哦,有您的信,定了时,从医院寄来的。”
“医院?”Bailie接过信封在手里仔细捏了捏才拆开。
助理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只瞧见Bailie很快读完,表情肉眼可见的严肃。
多了一重灰心的Ethan沿着繁忙、摩肩接踵的曼哈顿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寒风钻着空子渗进身体,他拉起羽绒服带毛领的帽子,靠近口鼻的地方很快就被气息打湿,结出冰条。
他是如此具像化地看到了与文璟之间的距离——只有文璟想见他的时候,他才能见到文璟。
日常没心没肺乐观积极的人罕见地产生了自卑心理。
滤镜破碎,他突然就理解了文璟说为什么不喜欢这里时所用的形容——纽约是一个繁华压得人连呼吸都觉得沉重的地方。
坐在已经开始迎接新年热闹非凡的时代广场,希望四海为家的Ethan,此刻无端觉得自己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当晚,纽约下了暴风雪,彻底掩埋了那场夏天的梦。
BGM: nightmare——Shinigami/Lil Lotus; this is what autumn feels like——JVKE
美国葬礼的普通流程:瞻仰(葬礼前一两个晚上的遗体告别),追悼会(亲朋好友会念悼词合棺),埋葬(前往墓地牧师祝祷家人放花每个人都可以放一捧□□同埋葬逝者),葬礼午/晚餐(不一定都有)
中英的表达不一样,老外寒暄我直接翻译过来总有点点别扭,所以就都写了,致歉again(双手合十紧贴额头
璟哥儿被催眠也记得保护Ethan,拒绝透露和他有关的事
专业知识免责,为剧情服务啦~
00年代初买机票有类似票务代理的商店或者在机场直接买
这周有点忙,下一章周六更吧~抱歉抱歉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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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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