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清在门口告别他二人,行出苏府一段距离,忽然有个人跟在了她的身旁,悄声对她说:“初大人,小人是景王派给您的暗卫,逐影。”说着手中出示了下他的腰牌,“方才聚众闹事的学子太多,小人一时没能护好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初学清低声道:“无妨”。
“王爷在别苑等您。”
初学清回望了眼苏府,已然不见裴霁曦的身影,她收回视线,稳了稳心神,便抬步往景王别苑走去。
她女扮男装入仕,身份自然是一大难题,而帮她解决这个难题的,正是景王。
初学清自打七年前结识景王,就觉得他和一般的上位者不同,他不会把手下的人当做奴才,无论是奴才还是是女子,他都平等视之。
而景王不知为何,极其看重她,早早就发现了初学清的才能,知她女儿身仍助她参加科举,为她铺好官路,解决女扮男装的诸多不便,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伯乐。所以在大多数臣子小心翼翼避开争储之事,她却从一开始就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在这世上,鲜少能有人与她观点相似,她看不惯奴仆被欺压,女子被困住,皆因她并不是当世之人。
前世,她本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初雪晴是她前世的名字,奈何先天性心脏病自小伴随着她,因着病痛的折磨,让她比旁人更加坚韧。
她亲人早逝,踽踽独行,她知道自己的病随时有可能带走她,所以她勤奋刻苦,一刻不敢懈怠,从小到大一直成绩优异。
遗憾的是,没有密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至死孑然一身。
来到大宁时,她变成了一个13岁的女孩,奇怪的是,她的样子和前世一样,只是变了年龄。
如今已辗转在大宁生活了十年,改换户籍之后,她为自己取名初学清。如今她已从多年前的小丫鬟,变成了如今的吏部侍郎,前世的记忆更是模糊,但那根深蒂固的平等观念一直影响着她,她这一路的奋进也都源于改变世道的迫切意愿。
她七拐八拐,避过旁人视线,到了景王别苑,景王早已早书房候她多时。
景王比她年长三岁,虽年纪轻轻,但在政事上颇有见地,甚至眼光不输建祯帝,只是日常行事需遮蔽锋芒,所以他总是一副笑意炎炎的样子。
景王见到戴着帷帽的初学清,诧异道:“怎的戴着帷帽?”
初学清行过礼,便笑着答:“偷吃桃子,过敏了,用帷帽遮一遮。对了,殿下竟然派了暗卫保护微臣?”
“你不要护卫,又总不带小厮,只能给你派点暗卫,要不是暗卫,你又没有武功傍身,不定着了谁的道。何况你身份敏感,自是要小心行事。”
初学清却坦然道:“其实我早做好被揭穿的准备了,只是变法尚未完全成功,心有不甘,纵有人想要我的命,待这变法完全落地再给他们不迟。”
景王正色道:“本王既把你推进这朝堂,必能保你性命,你要明白,不只是你想要这大宁焕然一新,本王也想打破这旧局,你一身本事,岂是一个小小的变法就能耗尽你的才能,本王要的是让你为这大宁长远着想,当世之人,眼光有限,你若如此自轻,本王从何处找到其他助力呢?”
初学清道:“殿下维护之意,煦明感激不尽,可我不能总躲在恩师背后,让他来承担四方恶意。”
景王叹道:“本王知道,你非惧责的怯懦小人,可如今由苏尚书发起变法,不仅官威上合适,且他一派纯臣,不偏向任何一个皇子,不会徇私枉法,更有利于变法的力度。”
初学清敛眸道:“恩师是纯臣,可微臣不是,若恩师日后得知我早已投靠您,必会失望透顶吧。”
景王沉默片刻,轻拍她的肩:“本王与他同路,只是现阶段不宜结交,待日后深交,他也会明白你我苦心。”
初学清又缓了缓心神,才提到今日的事。
景王知道她从前是裴霁曦的丫鬟,所以景王在听到裴霁曦来京时,也紧蹙了眉头,半晌才道:“定远侯见到你,认出你了吗?”
“并未。”初学清声音很轻。
“你这帷帽,不是因为偷吃桃子,是因为定远侯吧!”景王猜出她的心思,安慰道,“我已给你重新立了身份,即使他认出你了,我也为你铺了后路。伪造你身份时,我给你安了一个丢失的孪生妹妹,可以此为借口。”
初学清谢道:“多谢殿下相护。”
景王摆摆手,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们今日可提到,定远侯是否会进宫觐见陛下?何时进宫?”
初学清疑惑片刻,脑中仿佛有什么线断开了,但是又抓不住,半晌思索道:“方才定远侯说过会进宫,但定于何时进宫本官并不知道。”
须臾,景王身边的李公公前来敲门,待进入之后,让身后的小太监端上了两碗甜汤,李公公用尖细的嗓音笑道:“主子,这是王妃特地吩咐让人准备的,让您和初大人尝尝。”
景王轻笑:“什么特地准备的,这是催我回府呢。”
景王妃和景王一向感情和睦,以往他们两个商量政事,王妃也是适时地让人提醒他们时辰,一方面怕景王回府晚了会有人发现,另一方面,应也是不想让景王太过劳累。
初学清就此告辞。
回府路上,她一直思索着,从恩师请定远侯进京,到今日学子聚众闹事,以及景王问定远侯的觐见时间,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暗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可她被裴霁曦搅得乱了心神,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回到府中,让桑静榆给她看了看胳膊,倒是不严重,只是些许红肿,桑静榆边为她涂药,边抱怨着:“自从听到定远侯的消息,你这就不断受伤,真是个扫把星。”
然后又看了看初学清的神色,貌似很平静,她才接着说,“今日给几个贵妇看病时闲谈了一些,你可知定远侯已经娶过亲了?”
初学清一愣,半晌无语。
桑静榆继续道:“听说他和他夫人伉俪情深,只是他夫人已经去世了,可他身边现在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可见两人感情甚笃。”
是了,初学清还在侯府时就听说他的未婚妻方姑娘体弱多病,没想到这还没几年的时间人已经去了。
虽然她没有见过方姑娘,但是从她兄长方若渊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方家人的样子,应该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不知他们是何时成亲的,方姑娘又是何时走的。如果他们二人感情这么好,那裴霁曦失去夫人,是否特别伤心……会有那时失去她伤心吗?
初学清心如乱麻,那个在校场上带他奔驰的少年,那个捧着她的脸低喃的情郎,那个在战场上为她杀出一条血路的将军,终究是会把他的温暖也给别人的。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只是她不敢去想象这个画面,可是现在真切听到这个消息,即使是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也让她如同被现实刺中了心脏,喉间压抑不住的酸涩。
她倏地起身,还在絮叨的桑静榆被吓了一跳,她只和桑静榆说了句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就戴上帷帽转身一路走出府门。
离了家,她走进了一家酒馆,如同每一个借酒消愁的男人一样,要了一壶酒,享受酒水经过喉咙带来的刺激感,许是装男人装久了,连排解忧愁的方法都学到了。
她遇事一向不喜与别人倾诉,只自己消化,连对身边最亲密的静榆亦是如此。方才听到那个消息,面上已经遮掩不住内心的荒芜,这才逃出了府。
七年时间呼啸而过,而她一直在繁忙的公务里麻痹自己,这条路是她葬送了那份感情求来的,每当看到这个官场因她的作为发生了一点点的改变,她就努力地寻出自己内心的成就感。这是她的坚守,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可那个人是不能碰触的回忆,她也从不敢去缕清自己的情感,他是救赎,是心动,又是束缚,是毒药。
刚喝了一口,就听到一个声音,将她从沉闷的情绪中拉出来。
只见羽林卫指挥使吴长逸拿着一壶酒走过来,语气轻蔑道:“这不是初侍郎么,怎的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被夫人赶出来吗?”说他着便上前要掀开初学清的帷帽,看到她一脸过敏痕迹后哈哈大笑。
初学清忙躲开,收起混沌的思绪,淡然一笑:“是馋酒了,夫人看我过敏不让我喝酒,怕夫人知道生气,这不是偷着来喝的么,吴将军可别做那告密小人。”
吴长逸可是被桑静榆退亲的前未婚夫,他听到这个脸色愈加难堪,本想讽刺对方感情不睦,却被这话弄得如鲠在喉,只得愤恨道:“窝囊。”
初学清也不敢再刺激他,毕竟这夺妻之恨可大可小。
其实桑静榆当初并非不满家中安排的婚事离家出走,只是不满成亲之后不能再继续医人,毕竟她是太医院院使桑大人的女儿,一身自小习得的医术就此要埋没后宅,心有不甘。
没成想和初学清误打误撞成了闺蜜,一个要掩饰身份,一个要继续行医,两人这才做了假夫妻。
吴长逸被未婚妻退婚让他名声受损,但是一个男人,尤其是他这种身份,要寻一个体面的亲事还是不难的,只是他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未成亲,终究还是初学清对不起吴长逸,因此这些年吴长逸总是给他使绊子,她也不加计较。
初学清无奈笑了笑,便转了话题:“今日闹事的人送往刑部了?是否有人指使他们呢?”
吴长逸瞥了她一眼道:“我只管抓人,还管审人不成。你要打听去刑部打听去。”他想起今日见到定远侯和初学清进了苏府,又道,“我倒是从来没见过定远侯,他这名号可够响亮的,一下就能震慑住这帮闹事的。同样是武将,怎么我的名字就不能让人一下束手就擒呢。”
初学清心中一惊,今日困在脑中的种种疑惑似乎被一道白光照亮,她的心禁不住狂跳,原来如此,怎的因为不敢去想裴霁曦就忽略了这一团团的迷雾。
她忙起身,结账了之后也不理吴长逸,匆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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