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轻轻拧一把她的腰侧,说别乱说。段知燕被她挠得有点痒,缩缩脖子笑了一下,但又立即皱起脸来,说,就是这样。姐姐你别当我不懂,我晓得此事是要你情我愿的。楚歌心下沉默,手上却捏捏她的脸,笑着说,就你懂。段知燕说,我当然懂。若我不懂,又怎么能回衍州来呢?
这话语出无意,却涌入听者心中。楚歌搂着她,一时间连扑入鼻腔的苦味都不那么难以忍受。虽然与段知燕相处这么长时间,可楚歌却仍总觉得她们之间隔着一层隔膜。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又那么清晰地留在那里,几乎无时无刻不阻隔着她的呼吸。但此刻她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轻松。这理由让她难以启齿,但却又的确是这样的——她或与段知燕有同样的苦恼,同样的痛楚,乃至于是多年之后的同样的命运。这会让她感觉自己与她是同一种人。
乃至于后来楚歌和段敬山进行了最长的一场交谈时,她说她感觉他们都好可怜。不止是她,而是他们,所身不由己的一切都好可怜。有时她简直同情起了身边的人,而这些人中都不包括她自己。可说着说着,她却觉得眼眶湿润,鼻尖沉闷。一股别样的酸楚涌上心头,她突然觉得身遭的一切都如此荒谬。这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了她,让她几乎听不清任何人讲话。而段敬山看到她转头时,却也只能瞧见那双泪眼,凝聚了多年艰辛的一双眼睛含着一泡眼泪,却悬而不落。
段敬山是在五日后抵达的衍州。那时疫病正盛,大雨方歇。他先来拜见了梁鸿谨,自然受到了礼遇,又被引着到郑文柏坟上,哭了一场。真心是多少不知道,但为了妻子与岳丈的脸面,他也需来这一趟。梁鸿谨有意问他说,冤枉了郑将军,夫人心中可有埋怨吗?段敬山忙说,当今皇上圣明,是奸宦意图谋逆,又怎会怪罪梁将军。梁鸿谨便哈哈笑着说,我就是开个玩笑,大少爷何必如此认真。段敬山也随着笑笑,可心中波涛翻滚亦难言语,眼前总浮现离家前郑华年那苍白的面庞和汪汪泪眼,心头一紧,再看向梁鸿谨的笑容时,竟也觉得面目可憎起来。
又答了两句家中事宜,段敬山草草敷衍完,便直奔楚歌的小院而去。赵安文负责接待他,听闻此事,十分殷勤地为他指了路。段敬山便一路随他去,见道旁白骨森森、尸首横斜,埋在树下又被大雨冲出来一半的躯体散发着阵阵腐臭,沉默不语。赵安文适时说道,大疫之后便是这样的,来不及清理,让大少爷看笑话了。段敬山微笑点头,心头却因此话而浮起不悦。他到底还年轻,未曾沾染那些虚头巴脑冷漠自私的官场气,回想这些尸骨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心里难免不舒服。
但再不舒服,段家的少爷也不同于普通百姓,在大水大疫后亦是有屋舍居住的。赵安文将他引至院前,行礼便要走。段敬山却喊住了他。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问道,她、她还好吗?赵安文叹一口气,说生活在此处又怎能好。段敬山脸色一白。不过即刻又听他补充道,但姑娘在此处,有梁将军照顾,你放心。段敬山这才点点头。只心里想,一个谋害了忠臣良将的人,又怎能让人放心?
楚歌的院子不大。前面一个小小的庭院用来给她种菜,后面便是一间房屋,只是建造简朴,更像一个小小的避难帐。锅支在外面,此时已经熄了火,里头还留着没清理干净的药渣。可尽管简陋朴素,收拾得却非常干净,入眼虽小,却令人格外舒心。
一个少年正蹲在药锅旁边,不知道在捣腾什么。听到身后有脚步便回头一看,被他吓得差点跳起来,问你是谁?段敬山也没见过他,便如实交代。谁料这少年听了他的名字和来处,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又听闻他找楚歌,便更是有些紧张,站起来说她不在。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
也许是声音太大,也可能是隐蔽不足,就在少年话音落了地,后面屋子便传出来一个声音,说是谁啊?少年立即大声喊了声“姐”,急急往里面奔去。院里登时没了人,段敬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幸好楚歌没让他等太久,不多时便从里面走出,看见他,怔在原地。
段敬山眼中蓦然出现了她,像是美梦终成真,纠结了一路的开场也顺势卡在喉咙里,吐不出,说不出。他幻想了千遍万遍与她再想见的场景,可最后落到唇舌间却也只有一句磕磕巴巴的,许久不见,你还好吗?但想又觉得不算很久,只是世事风雨不平,两年竟也好似过了两世。面前女子身着粗布衣裳,头挽发髻,面颊光洁而不施粉黛,仍如记忆中般青春明丽,但却总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望着他,也像望着身后宽阔原野,眼中唯有一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更像震惊,但却绝无眷恋。
可怜曾经一对有情人,分隔近两年,竟就在这时这般见了面。到了此时,段敬山方惊觉原来年少时的感情并非消散,反倒愈加阻隔,便愈加浓烈。他原以为自己一年后早已能够心如止水,这会儿才发现无论何时,见到怎样的她,心头依旧突突跳个不停。他像曾经那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想上前来拉她,可一步踏上地面一块凸起的石头,仿佛在提醒他这儿已不是衣食无忧宽敞平坦的段府大院,脚步便生生滞在原地。这时,他眼前又浮现出郑华年在帷帐后那含泪的双眼。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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