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额间的麟片不会再长出来,不过待他恢复一定神力便会将其额间的伤痕隐去。
一旁的砚南弱弱道:“ 这是我能找到最契合你麟片的灵石了,虽说是红色同你身上麟片不搭,但是我还在努力去寻找契合你麟片的白色灵石 。”
“不,”江临抚上额间,第一次放下戒备露出一丝笑意:“它很特别。”
砚南眼睛亮了:"真的?那等你痊愈,我带你出城透气。"
江临养伤的那段日子,砚南带他逛遍了泫溟城的大街小巷。他们曾在赌坊里赢走满堂喝彩,在酒肆中听游吟诗人唱古老的歌谣,也在宵禁后翻过城墙,去城郊的芦苇荡里捉萤火虫。
直到那个夏夜。
两人躺在城楼琉璃瓦上,砚南枕着胳膊,忽然开口:“江临,等你神力恢复……就要走了吗?”
江临盯着漫天星斗,半晌才“嗯”了一声。
风静了一瞬。
“那你还会回来吗?”砚南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月色。
江临侧身,眸光落在少年侧脸上:“当然,你在,我就来。”
砚南坐了起来,夜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不瞒你说,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父亲是泫溟神洲的镇洲将军,我注定要承他衣钵,守着这片疆土。自打记事起,我便没日没夜地练功,从未有过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直到遇见你。"
江临也坐起身,与他并肩:"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夜风拂过,万籁俱寂,只剩彼此的心跳声。
许久,江临忽然问:"你见过会发光的鱼吗?"
砚南扭头,眼睛一亮:"没有。"
"伸手。"
一道灵光自江临掌心跃出,在砚南摊开的手心跳跃,化作一尾通体荧红的灵鲤,在虚空中摆尾游弋,洒下点点星辉。
砚南屏息凝视,眸中盛满孩童般的欢喜。
可江临终究还是走了。
那一年,镇洲将军战死沙场,十九岁的砚南接过帅印,领兵击退七次外族进攻成为玄溟史上最年轻的将军。族人为他立下十丈神像,金身铸于城外,受万民敬仰。
次年,大旱。
河床龟裂,饿殍遍野。砚南散尽家财求雨不得,又逢南疆十国联兵压境。内忧外患之际,江临踏云而归。
当夜,暴雨倾盆,连下三日三夜。
可江临来的目的,竟是逼他弃城。
那一夜,电闪雷鸣,黑云如墨,几近吞天。砚南站在断壁残垣上,死死攥着剑柄,鲜血顺着被划破的袖口滴落,在泥水中晕开猩红。
"连你也觉得,泫溟气数已尽?"他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咬出来的。
江临瞳孔骤缩,上前一步想要查看他的伤,声音软了下来:"阿砚,这是天命。泫溟必经此劫,非人力可改。"
天命难改,更何况他还是个凡人,仅凭他一人又岂能轻易改变。
“天命?"砚南冷笑,猛地甩开他的手,"我管他是天命还是地命!泫溟绝不能在我手中沦为外族铁蹄下的焦土!"
砚南深深闭上眼,连续几日没合眼早已让他疲惫不堪,他道:“我生于此,长于此,即使是死我也要战死在我祖祖辈辈守护了百年的疆地上!”
城下战鼓如雷,他没时间再耗,转身便要走。
江临却死死拽住他,声音嘶哑:"你保不住泫溟!但你能保住你自己!天煞孤星的神力会穿透你的灵魄,把你永世镇入地渊,不得超生!"
砚南浑身一僵:"……你说什么?"
"因为你是天煞孤星的一具肉身。"江临眼眶通红,每个字都在抖,"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承接那道注定要落入泫溟的神力,以免神洲覆灭。"
砚南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喉结滚动,半晌才找回声音:"可我……不仅仅只是一副肉身。"
他红着眼,一字一句:"我有血有肉,有父有民,有想要守住的一切……"
"我知道!所以我来带你走!"江临近乎哀求,"我算过了,水天一线之时是你唯一的生机,你就能避开天煞神力离开这里。”
失神片刻之后,砚南再次推开他的手,江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一举动,砚南随后从衣兜里取出一块灵石塞进江临掌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此番前来为夺回镇城灵石让其不被那道神力损坏,泫溟百年不灭同这块镇城灵石紧密相连,不过也同样离不开城中将士的坚守战斗,就算没有这块灵石我也坚信泫溟能永存千百年。”
砚南的手在抖,却将灵石握得更紧,逼着江临收下,声音哽咽道:"你还是学不会隐藏,因为眼神是不会说谎的。"他只觉眼眶酸痛得厉害,却也没有半滴眼泪。
他松开手,转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手腕再次被攥住,这次,是江临的掌心冰凉。
砚南闭上眼,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回去吧。”他没回头,声音被风声撕得破碎,头也不回地跃下城墙,消失在喊杀震天的夜色里。
身后,江临攥着那块残存余温的灵石,指节泛白,泪如雨下。
接下来连续几日的鏖战,城头已遍插敌帜。粮仓空空如也,守军们眼窝深陷,嘴角干裂,连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有人开始嚼食剑鞘上的皮革,有人默默将最后的粟米捧给伤兵。绝望像瘟疫般蔓延,而深地断崖之外,那片曾象征生机的苍海,如今只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摆在砚南面前的,哪有什么路?不过是两种死法罢了。
"报——!"斥候的声音像被血浸透的布,"敌军已破第三道防线!铁骑距此不足三里!"
砚南面色沉稳心却沉得连颤都不颤了。他提剑迎上,剑光如疾电般割开第一个敌兵的喉管,温热的血雾喷溅而出,几点猩红飞入他眼中。刹那间,天地化作血红,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黑压压的敌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刃劈砍在甲胄上的钝响、骨骼断裂的脆声、濒死者的哀嚎,汇成一片地狱的交响。
就在他力竭之际,一道惊雷撕裂灰色的天幕。
银光!刺目的银光!
一条白龙自雷暴中翱翔而下,龙鳞映照着电光,如同一柄柄淬火的匕首。砚南猛地抬头,正撞上白龙额间那抹炽烈的红——是江临!他从未认错!
龙身扶摇直上,在云端盘旋成阵。随着一声龙吟,天地间骤然竖起一道雷电织成的屏障,蓝紫色的电弧如狂蛇乱舞,将追兵暂时阻绝。紧接着,白龙俯冲入海,龙尾劈开巨浪,竟从惊涛中架起一道水光长桥,直通水天相接之处。
"是神迹!神明显灵了!"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泪水混着尘土,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划出绝望的沟壑。
"阿砚!"
天光骤亮,一道紫雷如天柱轰然砸下,正中龙脊!白龙身躯剧震,龙鳞飞溅,竟在半空硬生生摔落数十丈。云层中传来骨骼碎裂般的巨响,龙身翻滚一圈,未及稳住,又一道更凶的雷劫劈下!龙影消散,化作人形的江临如断线纸鸢般坠落。
砚南在混战中听见那声凄厉的呼唤,回头望去——
只见海面上空,雷劫如暴雨倾盆,一道接一道砸在江临单薄的身躯上。他每受一击,便咳出一口血雾,却在坠落前又倔强地撑起结界。脖颈青筋暴颤,像是要从皮肤下炸裂开来。
"阿砚!快逃啊!逃过一线天,你就自由了!快逃——我求你了!"
那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砚南甚至能想象他喉间涌上的血腥。
"江临!"砚南一剑斩断偷袭的矛尖,"我不走!”
天光一现,又一道天雷击打在江临身上,他设下了此结界也受其反噬。
砚南道:“江临放手吧!我不会走的!”
“我深知你不想泫溟从此灭世,你先走!待一切尘埃落定东山再起后再夺回泫溟,好不好?阿砚──"江临的声音被雷劈得支离破碎。
"少君!"身旁的老将扑通跪地,抓住他的战靴,"听江公子的话吧!留得青山在——"
话音未落,老将的头颅被飞矢贯穿,鲜血溅了砚南满脸。
更多的百姓涌上来,用血肉之躯在他身后铸成一道人墙,纷纷朝他大喊:“少君快走!我等全城百姓誓死也将拥护你离开!”
“少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少君快走!老朽八十有三,死不足惜!"
"我的孩子已经饿死了,我这条命,就换少君一线生机!"
一位母亲将幼童塞进旁人怀里,拿起菜刀冲向敌阵,背影决绝如扑火的飞蛾。
砚南死死攥着剑柄,指节发白,指甲陷进掌心。他望向海上的江临——那人影在雷光中摇摇欲坠,却还在拼命维持结界,每一道雷劈下,都像是劈在他自己心上。
他闭上眼。
眼前浮过三岁起习剑的晨昏,浮过父亲将泫溟印玺交予他时的重托,浮过与江临在梨树下赌酒猜拳的笑语,浮过满城百姓为他欢呼的笑脸。
再睁眼时,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凄厉如末路英雄,他举起长剑,剑锋直指黑压压的敌阵,用嘶哑的喉咙爆发出最后的怒吼:
"泫溟的所有将士听令!随我——杀!"
剑光如虹,他的身影如一只孤鹰扑向狼群。身后,是江临撕心裂肺的惨呼;身前,是无数把饥渴的屠刀。
最终,他的剑刺入敌将的胸膛,而六把长枪同时洞穿了他的身躯。鲜血如瀑,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他单膝跪地,剑身支撑着最后一口气,望向海的方向。
江临的结界轰然崩塌,那条水光桥在雷劫中碎成齑粉。
砚南的眼角含泪,缓缓坠进那片被他鲜血浸透的波涛之中。
海浪翻涌,吞没了所有悲壮与不甘,只留下一声龙吟,凄厉地回荡在天海之间。
红色的海水将他淹没,他缓缓松开手,一抹红色悄然溜入水中,隐隐约约中他听到少时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你见过会发光的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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