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弈的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沉默,车内空气变得胶着。
英格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转身面向陆嘉弈:“你还记得上次我们都说了什么吗?”
“……记得一些。”
“你说的那些话给我很大的打击,我有这样让你感到痛苦吗?”
陆嘉弈暗暗抓紧双手,全身僵硬,半晌才缓缓点头。
“我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会感到痛苦?我相信一定是我给你了巨大的压力,我哪里做得不好,告诉我。”
陆嘉弈微微摇头。
“告诉我。”英格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陆嘉弈脸上,完全不容她有任何逃避和含糊其词的余地。
陆嘉弈躲避不过,只得勉强地说:“你对我要求太高了。”
“还有吗?”
“我们的观念相差太大了。”
“还有吗?”
陆嘉弈呆然,“这些还不够吗?”
“为了杜绝后患,有必要把你对我所有的不满都说出来。”
“……你太认真了。”
“我不认真就不会来找你了。”
陆嘉弈微妙地瞅了她一眼:“可是当初你第一次跟我表白的时候,可没觉得你认真。”
英格定定地看着陆嘉弈,心里生出了许多后悔。
陆嘉弈像是被打开了开关,说话变得痛快许多:“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太乐意和你聊天。你老是挑我的毛病,可我只是想打发时间,就当英语练习了,从没想过要写多好的小说。小说会有人看是意外之喜,我受到夸奖,就飘飘然了,觉得可以写得更好。可是后来招来你这么认真的读者,我又感到很烦恼,不得不应付你,每次和你聊天,我都感到害怕,又很心累。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聊下来的,还成为了网友。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和你私信聊天……不,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写什么小说。我为什么要写小说呢?什么也没有得到,只有无穷的烦恼。”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最终再没说下去。
英格默默听着,心情越来越沉重,太阳穴像被人打了一拳,嗡嗡直响,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原来陆嘉弈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一道曾经远去的声音,再度清晰地响起:“你比谁都更自我中心。”
原来她一直都没注意到陆嘉弈的心情,原来她都一直这样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或许琼当初并不期望她主动上前邀舞。她的所谓善意,反而给琼造成了困扰。
英格听到自己的嗓子在异常无力地辩解:“我只是把你当作和我一样的人看待……我以为我们是平等的,我并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作为一个真正的朋友,让你……让你能得到更好的成长……”
她说不下去了。
“你这个人啊,哪里都好,就是太高高在上了。”
琼的话又一次讥讽地响了起来。
陆嘉弈低垂着头,像是一朵不堪重荷的花,花瓣随时会凋零,她的声音也颤抖得像风中的花的低语。
“……我无法变得像你那么好。”
英格却同时听到了另一句话——“你本身就是压力。”
紧接着响起庄恕的声音:“简而言之,是自卑。”
英格低头沉默良久,努力抬高声音说:“我清楚明白我给你多大的压力了……我感到非常抱歉。如果我改掉缺点,能否让你收回分手的想法呢?”
陆嘉弈莫名感到心酸,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英格。她不想再伤英格的心,不想再看到英格自尊受挫,可是她也深深清楚,若不下定决心,以后她们仍然会两败俱伤,受到比现在更深的痛苦。
“我……看了你说的那本《窄门》。”
英格下意识皱起眉头,勉强才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你不该看那个。
“我能够明白,阿丽莎一直在逃避,她害怕自己不符合杰罗姆的期待,不得不用更高的理想来约束彼此,让杰罗姆始终认为她是个完美崇高的人。可是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最终只会伤害到两个人。所以我觉得应该直接跟你挑明才对,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
英格只能默默听着,等陆嘉弈说完,才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阿丽莎,我也不是杰罗姆。我可能对你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可是我认为自己具备接纳真实的你的度量。”
“阿丽莎是爱着杰罗姆的,她害怕杰罗姆失望。”陆嘉弈背过头,目光迷蒙地遥望着远处的天空,“她为什么会害怕杰罗姆失望呢?”
“你还爱着我。”
陆嘉弈身子一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你害怕我或许会接受你的真实,但——”
“可以不要再说了吗?”
陆嘉弈的声音上扬,能听得出有些烦躁。英格像被人取走了声音,颓然地闭上嘴巴。她又犯相同的错误了。
“我讨厌你的说话方式。”
英格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像个犯错正在挨批的孩子,温驯地微微垂下头,很是惶然地朝下看,不敢对上陆嘉弈的目光——哪怕陆嘉弈并没有看她。她讷讷地说:“我很抱歉。”
陆嘉弈听到英格这样孱弱的声音,忽然泄了气,感到有些憋闷,却再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她想了想说:“我觉得阿丽莎终其一生都在渴望穿越那道窄门。她很矛盾。我到现在也没能弄清楚,她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所想的究竟是自己的爱情,还是那道窄门。”
“没有人知道。”英格说。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更希望穿过那道窄门。”
英格下意识抓紧自己的手,“为什么?”
话脱口而出后,她便自己想通了答案:陆嘉弈渴望得到认可。就像阿丽莎,终生都在努力摆脱母亲的阴影,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她不同于□□的母亲,是个清白正直的人。可是在人间难以自证,唯有上帝能证明她纯洁无瑕。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我又要用你讨厌的说话方式了,可是我必须说出来。”英格抓住陆嘉弈的手,“追求别人的认可,甚至追求虚无飘渺的上帝的认可,都是错误的。”
陆嘉弈冷不防被抓住手,惊得浑身一抖,诧异地发现英格的手是这样炽热,全然不像身上的北欧人特征那样忧郁苍白,就像冬天的火炉,靠近会感到暖和,可真将手贴上去,却惊骇地发现自己会被烫伤。
“就像现在,如果我说我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你很棒,你很了不起,你会相信吗?”
陆嘉弈默不吭声。
“我说的话你都不信,别人说的话你会信吗?”英格见陆嘉弈只是沉默,便继续说下去,“就算你向上帝寻求认可,可是上帝又在哪里呢?最后你只能得到空虚。陆嘉弈,真正能认可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想要穿越的门代表什么?”
陆嘉弈只是蹙眉,没有回答,眼神流露出深深的倦色,倦色中又隐藏着烦躁。
英格见状,软了下来,以近乎祈求的口气说:“我们不要再讨论《窄门》了好吗?我们之间的事不该由一个作品决定。”
陆嘉弈轻轻点头。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可能的,你无法说服我,就像我无法让你改变一样。”
英格怔怔地看着陆嘉弈,目光渐渐下坠,落在陆嘉弈按在车门开关的手上,心情陡然加速下坠。陆嘉弈竟有这样不耐烦,想早早离去吗?
“你难道不想治好记忆力衰退的后遗症吗?我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可以帮助你。”
陆嘉弈叹息道:“英格,不要对我这样好,我没有能力报答你。”
“庄恕呢?她帮你,你为什么就能接受?”
“庄姐姐之所以会帮我,是受了我的胁迫。我和她之间是挟恩图报的关系,所以我不需要报答她。”
“挟恩图报?”
陆嘉弈微微一笑,笑容里有着淡淡的凄然和难堪:“我救了陆嘉棋,勉强算是对庄姐姐有恩吧。庄姐姐自然不得不替陆嘉棋报答我。”
英格又是惊疑,又是迷茫,看向陆嘉弈的眼神渐渐绝望。她又不甘心,紧紧抓住陆嘉弈的手臂:“你和我在一起,难道就真的没有过哪怕只是一点的快乐吗?”
“就算有过又怎样呢?”陆嘉弈已经不忍心再去看英格急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狼狈模样,那和她平素高洁从容的姿态判若云泥。
是我把她从云端拉了下来。
陆嘉弈不期然间生出了负罪感,又感到一丝微妙的居高临下的快感,这让她感到非常惶恐。
不能再和英格纠缠下去了。
“英格,我们之间真的不合适。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以往的日子,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以后……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陆嘉弈迅速拨开车门开关,推开车门,从英格形同虚设的辖制中抽出手臂,钻出车厢,匆勿离去,头也不敢回,生怕会看到英格那张令人心碎的忧伤脸庞。那时候她就会停下脚步,再也走不出去了。
“陆嘉弈!”
从后面远远传来英格的叫喊声,仿佛含着哭腔,从喉咙里泄露出来,在风中变形逸散,化作远去的呼哨。
陆嘉弈的脚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踉跄。她向医院跑去,喉咙里满是灼热的呼吸,让人喘不上气来。
她始终没有回头。
《窄门》的解读其实有很多种,无论英格还是陆嘉弈只是拿来借题发挥,按自己的需要解读。不要以此为准哦。
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看看,小说不长。
顺便一提,我最早知道《窄门》,是因为《文学少女》系列。
嗯……可能年轻一些的读者们没听说过。不过《文学少女》当年挺火的,每部故事都会引用一本/篇经典名著,通过日本特色(小日本式变态)故事重新演绎名著内容。
其中最后一部分上下两本,国内副标题的正版翻译为《迈向神境的作家》,引用并再演绎的名著正是《窄门》。这一部……嗯……有母辈的隐晦百合线,混杂在BG线里,究竟算不算百合只能自由心证(这个百合线大概在今天的读者看来,是屎里发刀,刀里藏屎的三观不正的故事,看了只会气得要爆炸叭)。
不说屎的内容,只说和《窄门》有关的内容吧。被暗恋的那一方没有写作才能,连穿越窄门的资格也没有。暗恋的那一方是天才作家,最终只能独自一人去穿越窄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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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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