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塔国一层的大陆边缘,有一小片水域。
没有人知道这片荒芜的大陆上为什么会有一片湛蓝的水域。
水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在乎。
它是海水还是湖水,也没有人在乎。
所有人光是活在这片陆地上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
一瞬坐在水域边的岩石上,不时掀起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风裹挟着咸湿的水汽拂过他的发梢。在这片陆地上,大概也只有他有心情这里和人鱼小姐们聊天了。
“一瞬,你最近好神秘啊,到处都找不到你。”金发的人鱼从水面探出脑袋,尾鳍在水中划动着优雅的弧线,发间缀着的粉色贝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
人鱼族最近似乎很流行这种装扮,这贝壳似乎是人类的工艺品,在贝壳上添加了一层粉釉,在动作时会像是波光一般粼粼动人。一瞬记得,他上次见到人鱼的时候,他们还爱往头发里插人类的筷子,这么快时尚风向就又变了。
一瞬笑了笑:“最近有个活儿,就都留在一层了,也亏你们能找到我。”
话音未落,一道绯色身影突然破水而出。红发人鱼甩动着尾鳍,朝着岸边游过来:“我们可还等着那个故事的后续呢。”
“唔……”一瞬故意拖长声调,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这算委托吗?”
红发人鱼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颗珍珠丢给他:“诺,章鱼商铺里品质最好的夜明珠,换你的故事应该不亏吧?”
一瞬接住了珍珠,浑圆的明珠在他掌心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即使是不懂珍宝的人也能够看出这是一样上等的珍品,如果一瞬拿着这颗宝珠在罗塔国一层闲逛,大概不出三秒就会被那些贫民窟那群人给生吞活剥了。
“这个当然够了。”一瞬收下了珍珠,思索了一下上回的故事讲述到了那里,“上回说到,莱谭有一位被施展了不竭咒的王子,国王咒他永生永世,所到之处皆是荒芜。水会枯竭,草木不生……”
“所以这个王子到底犯了什么错?”金发人鱼打断了一瞬。
两条人鱼都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双手支撑在礁石边缘,期待地看着他。
红发人鱼看了她一眼:“我们人鱼族的父亲可不会这么残忍,上周安莉卡打碎了父亲从蓝湾沉船找到的琉璃盏——”
金发人鱼安莉卡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悔意:“那可是在深渊裂缝里发现的珍宝!但父亲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呢。”
“你这个冒失鬼!”红发人鱼显然不像她们的父亲那样惯着她,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脑袋以后,又望向一瞬,“不过,如果对人鱼施展不竭咒的话……”
“那么整片人鱼之海都会枯竭、干涸。”一瞬压低声音,缓缓陈述着。
金发人鱼眨了眨眼,丝毫没被沉重的气氛影响:“那然后呢?那个王子怎么样了?”
“然后他被赶出了王国,任由他在外自生自灭。王子就像是一把行走的灾厄之刃,他被生灵厌弃,所经之处,溪流干涸、草木凋零,最顽强的荆棘都在他脚下……在诅咒下,化作灰烬。最终他一个人去了边缘之地,决定远离自然。”
一瞬把玩着手中的宝珠,语调慵懒而散漫,好像在诉说一个遥远的传说。今天是难得的闲暇时刻,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耗费在这个美丽的水域边。
红发人鱼歪着头,珊瑚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肩头:“这个王子听起来人还挺好的,国王为什么要给他下诅咒呢?”
“谁知道呢。”一瞬低笑一声,“坐在王座上的大人物,最喜欢把别人当作棋盘上的棋子。王权…不过是一群疯子给自己戴上的冠冕罢了,他们享受践踏他们的快感。一时兴起、一念之差,甚至只是觉得有趣。”他看向人鱼,眼瞳中反着波光,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却让人鱼们莫名生出了几丝寒意,“这些理由对手握权力的人来说,已经够了。”
两条人鱼一起懵懂点头,但是她们显然不明白这些随性的行为是什么恶趣味。对她们来说做什么事情都是有理由的,今天阳光很好所以浮上海面,肚子很饿所以想吃顿大餐,深渊裂缝很危险所以远离,他们做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个可怜的王子……不过是老东西晚年无聊时,最得意的‘杰作’罢了。没用了就随手丢了,像丢垃圾一样。”一瞬的声音缓缓地,没有起伏。
一瞬和人鱼讲述着故事,他的声音中裹挟着海风的咸涩,在礁石间低低盘旋。
忽然一阵风吹过,一阵带着尘土气息的微风拂过他的后颈。发丝被吹得凌乱飞舞,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拨,指尖却猝然僵在半空——
透过发丝的缝隙,他看见似乎有人正在踏着随浪而来。
一瞬下意识望过去,眯起眼睛。
那人每一步都踩在浪花溃散的边缘,暮色将他的轮廓熔成流动的暗金,褴褛的衣袂翻飞如同垂死的蝶翼。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那人周身笼着一层细碎的星火,像是阳光穿透海面时折射出的浮光掠影。可当他定神再看时,那光芒又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身影。
“错觉吗?”
一瞬喃喃自语,抬手揉了揉眼睛。或许是夕阳余晖的捉弄,又或许是海面反光造成的幻觉,那抹光芒消失了。但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却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人像是刚从水域中爬起来,他的衣摆处还沾着泥沙,衣服被礁石划破了几道口子,显得狼狈不堪。可偏偏那张脸,眉如墨画、眼若寒星。明明是落魄至极的模样,却莫名透着一股凌然不可侵犯的冷意,仿佛隔着千年时光,从某个失落的神话中走来。
一瞬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见过无数长得漂亮的人,人鱼族天生丽质,精灵族清冷出尘,可从未有人像眼前这人一样,明明满身风尘,却美得让人心尖发颤。
一瞬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钉在那人身上,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咚”地跳了一下,又急又重。
——糟糕。
他好像,一见钟情了。
“喂,一瞬?”金发人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尾巴不满地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衣襟上,“故事还讲不讲了?”
“哦,抱歉抱歉。”一瞬猛地回神,打算继续讲述故事。他强迫自己从将视线从那个身影上撕开,可是那抹金色的光辉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然后……”一瞬的余光还黏在那人身上,才开口两个字又忽然顿住了。
好漂亮的人啊,他想。
要说的话在他喉间打转,没有再过多犹豫,一瞬猛地站起身,用最快的语速道,“然后那个王子在蛮荒之地遇到了一个美人,两个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他说着最标准的童话结局,但是两条人鱼明显不买账。
红发人鱼的眉毛高高扬起:“就这样?你上次还说这是个悲剧故事……”
在她说话间,一瞬已经利落地将那枚夜明珠抛回给她们,珠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声音也随着跃下礁石的动作变得飘忽,“突然想起有点急事,下次一定补上完整版!”
一瞬朝着那人跑过去。一直到和他四目相对,他才发现其实根本无需追赶,那人就是笔直地朝他走来。
靠近了以后,一瞬才发现这个青年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腿上,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他没有穿鞋,脚掌踩在碎石上,细小的石头扎进伤口中,他却像是不知疼一样,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在这片被神明遗忘,被王族抛弃的一层大陆,伤痕就像呼吸一样平常。但一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仿佛长在别人身上一般,丝毫不知疼痛。
“你好。”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兴许是因为方才泡过水的缘故,“请问这里是几层?”
一瞬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漂亮青年。这个问题太过古怪,就像在问鱼儿“水是什么”一样荒谬。一层大陆的居民从出生就知道自己身处最底层,就像知道太阳会东升西落一般理所当然。
两条人鱼也跟了过来。
“这里是一层。”金发人鱼的声音轻快,只是一瞬和青年所在的位置,水太浅了,她只能远远的地大喊才能让他们听见。
看吧,不属于一层的人鱼都知道这是哪里。
“一层?”青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但是又很快收起,“那天梯在哪里?”
一瞬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断崖轮廓:“最近的天梯就在城郊断崖边,一枚金币,我带你过去怎……”
“方向就够了。”青年打断他。
一瞬耸耸肩,也没有继续勉强:“从这片水域到断崖要穿过三个暗礁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会看到一片废墟,记住要绕开那些会唱歌的鼹鼠,上个月它们刚吞了三个路过的农人。”
青年点点头,转身离去。
一瞬注视着他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突然高声喊道:“喂!要是迷路了记得喊我的名字——”
“一瞬!我的名字叫一瞬!——「一家万事屋」的一瞬!有任何事都能找我!”
一瞬高声喊着,他站在原地注视着青年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中。
“一瞬,你不去帮帮他吗?”金发人鱼拍打着水面喊道。
红发人鱼跟着点头:“对啊,他一看就是你的菜诶。”
“喂,你们说得我好像是色鬼一样!”一瞬夸张地捂住胸口,“我又不是专做善事的,他连一枚金币都拿不出来。”
“才带个路,就要一枚金币。你根本就是奸商吧!”红发人鱼吐吐舌头。
说他是奸商也不错,毕竟讲个故事就收了一颗夜明珠,整个罗塔境内应该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红发人鱼将那颗夜明珠又取了出来,然后朝一瞬抛过去:“我们替他付酬金了,快去帮帮他吧。”
“收到——”一瞬看到夜明珠,眼神一亮,稳稳地接住了,“放心吧老板们,使命必达!”和人鱼道别了以后,一瞬就离开了小水域。
一瞬跟着青年走的方向一路追,脚下的碎石逐渐被岩石取代。他一路都有观察,兴许是岩石的颜色太深了,沿途他都没有寻到血迹,一直到了天梯都没有见到青年的身影。
天梯是一个圆形的法阵。法阵中的古老符文正流淌着幽蓝光芒,一直向天空延伸,直至消失不见。
“奇怪,不会是迷路了吧?”一瞬挠挠头。
他指的方向是没错的,一路直线过来就能够找到天梯,路上也并没有看到唱歌的鼹鼠出没。
还是说,他已经前往二层了?
看起来今天白嫖到了一颗夜明珠。
一瞬想着,掏出了一张白色的通行证。他的身上没有口袋,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变出这张通行证的。
他将通行证贴在光柱上,光柱没有拒绝他,任由他走进法阵,随后随着一阵愈发耀眼的蓝光,消失在了法阵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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