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焦糖漫过草坪,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少女膝头。她轻轻拢了拢泛着毛边的黑色笔记本,二十八道春秋的光阴仿佛都被压进这薄脆的纸页里,每一道折痕都藏着褪色的故事。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映着天边最后的霞光,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封皮上斑驳的月牙图案——那是父亲们亲手烫印的印记,像极了时光照相馆橱窗里那盏永远亮着的月牙灯。
“很久很久以前,在世界的尽头住着一位神明……”少女的声音裹着晚风,惊起树梢几只归巢的麻雀。她刻意压低嗓音,模仿着陆爸当年讲故事时胸腔里震颤的共鸣,“神明通过时间沙漏,向森林颁布了三条法则:其一,穿越者必须在十二道月影之前回来;其二,穿越者不得改变过去发展的大致轨迹;其三——”她顿了顿,喉间突然发紧,“亡者的星星永不融化。”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揪住她的袖口,发绳上的铃铛轻轻摇晃:“那星星是会发光的吗?”
“当然啦。”少女弯起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就像你们偷偷藏在枕头下的萤火虫,藏着整个夏天的光。”她翻动纸页,沙沙声里混进远处老座钟的滴答,“在森林深处,住着一只有九条尾巴的小白猫,它的尾巴能织出预言。有一天,小白猫在萤火瀑布下追蜻蜓时,遇见了一只眼神倔强的小黑狗——它能通过琥珀照片回到过去哦!”
孩子们发出惊叹时,晚风恰好掠过她发间的栀子花发卡。五岁那年的画面突然清晰得可怕:白发少年鬓角的碎发被夕阳染成金色,他颤抖着将栀子花发卡别在她发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我们家小璐璐戴上发卡,就变成花仙子了。”那时陆爸的手指还很修长,指腹沾着洗不净的显影液,像永远褪不去的银河。
“后来呀,它们在松鼠姐姐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心愿照相馆’。”少女晃了晃笔记本,封皮上的月牙图案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店里挂着一面委托墙,贴满了小动物们的心愿——小兔子想找回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老獾爷爷想再看看年轻时的月亮……”
“那小黑狗和小白猫会吵架吗?”戴眼镜的男孩推了推镜框。
少女的手指停在夹着老照片的页面——福利院门前的樱花树下,五岁的哥哥牵着三岁的她,两位父亲的笑容比花瓣还要灿烂。程爸黑发里还没有藏着银丝,陆爸的白发在风里飘成温柔的雪。“它们呀,比你们还会拌嘴呢。”她轻声说,“但每次吵完架,小黑狗都会叼来新鲜的莓果,小白猫就用尾巴给它织新的领结。”风突然大了些,掀起纸页,她慌忙按住,却按不住心口泛起的酸涩,“直到有一天,小黑狗看见小鹿坠崖,急得忘记了法则……”
“然后呢?然后是不是被坏人抓住了?”最小的孩子攥紧裙摆,声音发颤。
少女望着远处渐亮的灯火,时光照相馆的月牙灯正在暮色里亮起。记忆中程爸抚摸全家福的画面与眼前重叠,当年的黑发不知何时已全染成霜白,额间的细纹里盛满了岁月的叹息:“我的小璐璐,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新娘。”他说这话时,窗外的梧桐正长出第一片新叶。
“眼镜蛇施展魔法,把小黑狗变成了星星。”少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封皮上的月牙硌得生疼,“小白猫抱着最后一点星光哭了整整一夜,直到想起森林深处的轮回井……”她忽然想起三岁那年,白发少年笑着抚摸她后颈的齿轮胎记,黑发少年在旁低语:“哥哥叫陆诚,妹妹叫程璐,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天生一对。”那时他们的眼睛都亮得惊人,像藏着整个宇宙的光。
“小白猫跳进轮回井了吗?”羊角辫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跳了。”少女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进嘴角,咸得发苦,“它咬断自己的尾巴,召唤出会发光的引路蝶,然后‘扑通’一声——回到了第一次遇见小黑狗的那天!”
“哇!那它有没有打败眼镜蛇?”男孩们坐直身子。
“这一回呀,小白猫提前在瀑布边摆满了萤火虫灯,用预言尾巴写下一百个救人的办法……”少女的声音渐渐明亮,恍惚间又变回那个听故事的小女孩,“它不仅救下了小鹿,还教会眼镜蛇什么是‘朋友’——原来坏家伙心里,也藏着没说出口的孤单呀。”
暮色彻底漫过地平线时,最小的孩子打了个哈欠:“那最后呢?”
少女的目光穿过漫天火烧云,落在远处亮灯的二层小楼。橱窗里的月牙灯温柔地晕染着夜色,门口的风铃传来熟悉的回响,照片墙上的笑脸在暖黄的灯光里轻轻晃动。这里是家,是时光照相馆,是无数故事开始与延续的地方。她想起新年长桌上的糖醋排骨,想起英都老街上红泥火锅的热气,想起那个鸢尾花凋落的凌晨,想起那个蝴蝶飞走的傍晚,想起那个梧桐树下的午后,一切的故事正从那里开始。
“姐姐,姐姐,程璐姐姐,故事的最后到底是怎么样了?”
少女回过神,闭上眼睛。陆爸第一次讲故事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白发少年倚着梧桐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手指抚过笔记本上褪色的字迹,目光里流淌着比月光更温柔的惆怅。
因为,那是个幸福的,让人觉得像在做梦似的结局。
“故事的最后啊,”少女哽咽着,却笑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
“小猫和小狗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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