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刀刃划入肌理,顺着骨骼的脉络游刃有余地不断弯曲下滑,像是默入深海里游动摆尾的鱼。
顾衍熟练的动作让此刻的画面看起来有几分赏心悦目的优雅感。
仿佛他不是在宰杀猎物,而是在全神贯注地创作着什么艺术品。
然而顾衍创作出来“艺术品”却不太具有观赏价值了。
被宰割的麋鹿开始流出暗色的血液,被切开的皮毛翻滚出刺眼的肉块,那浓郁的血腥味随着开始剧烈扩散。
顾衍面无表情的模样,配上满是血污的麋鹿,显得整个画面有种莫名的诡异恐怖感。
韩琪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颈,莫名觉得自己也会变成被顾衍宰割的麋鹿。
他垂眼想要躲开眼前的场景,却听见顾衍说:“过来。”
顾衍目不转睛地盯着韩琪,刚刚的试验仅仅只是开始,他现在要做的才是重头戏。
顾衍不容拒绝地把刀塞进了韩琪手里,他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强行主导着对方的动作,带着韩琪开始切割鹿肉。
刀刃默入肌肉的触感格外鲜明,血肉翻滚的声音响在耳畔。
顾衍眼神直直地盯着韩琪,生怕错过对方眼睛里可能出现的,哪怕是一丁点的兴奋。
“你知道吗。”
“其实人这块的肌肉组织和鹿是一样的。”
“你完全可以顺着这里的骨骼,把胸部直接切除掉。”
“我以前在队伍里调查案件时,见过一个受害者,就是这样被凶手分尸后又缝合起来的。”
韩琪全程都是战战兢兢不想这么做却害怕被嘲笑胆小的紧绷表情。
直到听见顾衍的话,他急忙看向顾衍,难以置信地问:“啊?原来你还去过刑侦科啊,那那个变态凶手找到了吗?”
顾衍沉默了片刻后才沉声说:“没有。”
“他至今。”
顾衍眼神缓缓落在韩琪身上。
篝火跳动着照亮韩琪白净的脸颊,映射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澈的眼神。
顾衍对上韩琪单纯的眼神,“还在逍遥法外快活自在。”
韩琪微微低头轻声呢喃着说:“那受害者好可怜。”
眼前麋鹿散发的强烈血腥味让韩琪皱了皱鼻子。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惨白,却强行忍住身体的不舒服说:“你这么厉害,我相信肯定早晚会把那个变态绳之以法的。”
顾衍沉默不语,只是看着韩琪。
“不过这种变态的手法。”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学比较好。”
韩琪眨了眨眼睛说:“更不要拿出来吓唬我了。”
顾衍看着那双写满了单纯的眼睛,恍惚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那张再也不会回来世界上最纯洁无瑕的脸。
“嗯。”
“不学。”
“我只是……”
穷途末路,恨到极致。
顾衍看着手里滴血的刀刃,紧紧握住刀柄,手背青筋暴起。
他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强烈的应激反应,别说看见鲜血,仅仅只是看见红色都会恐慌到控制不了身体。
但顾衍很清楚,自己甚至没有做懦夫去选择逃避的资格。
不然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再为顾渺讨回公道。
即使眼前的尸体面目全非,即使要日日夜夜看着自己最爱人惨不忍睹的模样。
他依然逼迫自己去牢记每一处触目惊心的伤痕,依然自虐般的把尸体的惨状在脑海里回忆无数遍。
顾衍缓缓松开了匕首,喃喃自语般说:“越了解才能越快抓到他。”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韩琪说:“谢谢你韩琪。”
“嗯?”
韩琪疑惑不解。
顾衍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想:谢谢你至少没有参与进来,让我对这个世界不至于这么绝望。
韩琪却忽然起身跑到了对面的森林里,在顾衍的注视下,他开始难受痛苦弓着腰干呕。
顾衍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就听见身后一声玩世不恭的嗤笑。
楚熠的嗓音在顾衍耳畔刺耳地响起,“到现在还晕血?”
他把自己的水杯给韩琪扔了过去说:“你这辈子确实只能当我的医疗兵了。”
晕血。
顾衍狠狠剜了楚熠一眼,紧接把视线牢牢锁定在韩琪身上。
韩琪的表现和反应,确实可以说明他没有参与那件事。
但这似乎并不足以说明,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弱者在强者面前显然只能选择附庸,而跟随楚熠获得利益的韩琪,也不是没有可能在知道那件事后,选择默不作声的包庇。
他会是完全不知情完全无辜的吗?
顾衍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要不要套话韩琪,却忽然感觉脸颊边忽然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到住自己侧脸。
他猛然转过身,就见拿着毛毛虫恶作剧的楚熠正笑着看着自己。
篝火跳动时燃烧的明亮火光,把楚熠俊美的脸旁勾勒得更加棱角分明,也显得那玩世不恭的神情更加欠揍讨人嫌了。
楚熠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红腹雀,歪着脑袋看向顾衍,嘴角勾着逗弄人时的轻佻弧度。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在你身边坐半天都没反应。”
他这幅主动搭话的态度像是想要缓和一直以来和顾衍剑拔弩张的关系。
然而顾衍却恨不得楚熠无视自己。
至少在自己亲自动手前,别像现在这样好像来故意招惹自己。
因为他快要忍不住对楚熠滔天的杀意了。
顾衍恶狠狠地瞪着楚熠说:“关你屁事。”
我想着怎么调开你的狗腿子杀你呢。
面对顾衍再明显不过的嫌恶态度,楚熠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感觉顾衍很难搞似的啧了一声说:“你脾气真够差的。”
“我本来觉得自己脾气就够烂了。”
“明显到竟然还有你这样的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顾衍不耐烦地冷声说:“你除了这些废话,还有什么事吗?”
楚熠猝不及防地被顾衍打断,像是难以理解顾衍这么冷漠的态度似的,皱着眉反问:“你说呢。”
他沉默了两秒后,无不高傲地说:“我在纡尊降贵的找你缓和关系,看不出来?”
缓和关系?
顾衍的眉头立刻拧在一起,随后忍不住心里冷笑。
看来楚熠恐怕早就忘了自己做过的事,早忘了自己是怎么毫无人性的践踏摧残一个年仅十四岁的生命。
为什么这种畜生午夜梦回里不会有恶鬼追魂索命。
为什么不会因为自己做过的恶事而感到半点愧疚难安。
顾衍湛蓝色的眼眸再次浮现几分恨意。
他直视着楚熠的眼睛,讥诮地勾了勾嘴角说:“我确实很难看出来,尤其是在你纡尊降贵这方面。”
顾衍说完起身就要走,不想和楚熠有再多半秒的接触,却听见对方喊住自己说:“喂。”
楚熠走到顾衍面前,直接挡住顾衍的去路,“我好像已经给你道过谦了吧。”
他双手抱胸,满脸不解的紧皱眉头问:“你就算再生气,这个时候也该消气了吧。”
“更何况你路上也不是没报复过我。”
“什么招来蚊虫的花环,让我以身作则跳进去试路的泥潭,还给我红腹鸟时上面沾着的蜜蜂刺。”
楚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你真当我是傻子。”
他缓缓走上前,猛然握住顾衍的手腕,直视着顾衍的眼睛问:“真就那么讨厌我?连我主动找你示好都不能缓和?”
顾衍抬头冷眼瞪着楚熠。
楚熠看着顾衍这幅倔强小狼般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说:“看来我确实很讨人嫌。”
“不过。”
“领导者,向来是以大局思考的。”
“我不计较你的烂脾气,而你作为我队伍里的一员,在取代不了我位置的前提下,也只能忍耐我。”
他说完松开顾衍,抬手勾来红腹雀,把红腹雀伸到顾衍面前说:“再借你玩玩。”
顾衍只是阴沉着脸看着楚熠问:“你哪里尊贵了?”
“嗯?”
顾衍继续紧逼着问:“我问你,你到底哪里觉得你尊贵了?”
楚熠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不解顾衍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
他想了想后沉声说:“我倒也不在乎什么尊贵,毕竟放眼整个联盟我的军功都无人能及。”
“出身也只不过是给我锦上添花的点缀。”
“但你非要这么问的话,我也只能回答说。”
楚熠嚣张桀骜地说:“我哪里都尊贵。”
他说的理直气壮浑然天成,如果换做是别人,可能早已臣服这种来自强大的天然自信和无与伦比的意气风发。
但顾衍不一样。
他只觉得恶心。
“论家室,联盟创立时我祖辈是仅次于首相的元帅,但凡他愿意夺位现在联盟就不是联盟而是姓楚的帝国了。”
“就算往上追溯到千年前的封建帝国,我的家族手握从龙之功的顶级贵族。”
“论军功,这好像不值得我浪费口舌叙述了吧。”
楚熠看着顾衍挑了挑眉说:“没有我,可能半个联盟的人现在都是敌国的战俘或者奴隶了。”
“不过倒也不是绝对的。”
“毕竟时来运转,你现在不就在给我甩脸色?”
他看向顾衍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自嘲,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好像哄着顾衍似的说:
“你要是说出去。”
“能把军部很多老头子给吓死。”
顾衍却仍然不为所动。
他讥诮地微微勾起嘴角说:“所以,你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吗?”
“就觉得自己可以践踏所有法律规矩,可以蔑视所有人的存在,甚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也可以有赦免权了?”
楚熠皱眉刚想反驳什么,就被顾衍气势汹汹地再次打断了。
“你难道就不会死?”
“难道就能保证命运次次会眷顾自己?”
顾衍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熠,一瞬间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厉声质问楚熠。
质问对方为什么享尽了荣华富贵,享尽了万人追捧,却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自己的妹妹。
放过蚂蚁般身如浮萍弱小无助的妹妹。
为什么。
他们已经像蚂蚁那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唯一撑下去的动力就只有彼此。
然而尽管如此,却还是要被赶尽杀绝,甚至不愿意在凌辱虐待后高抬贵手地留她一条命下来。
想到这。
顾衍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声音,几乎快要抑制不住涌出眼眶的泪水。
他红着眼眶,愤恨无比地瞪着楚熠说:
“就算你再功成名就无人能及。”
“再高不可攀家世显赫。”
“惹恼了我,我照样想生气就生气。”
“我凭什么就不会记恨你呢楚熠。”
顾衍急忙转身离开,忍住那句快要冲出嘴唇的话。
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不断深呼吸着,压抑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恨意,转过头看着怔愣在原地的楚熠。
顾衍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听着耳畔忽然传来的一声雷鸣,感受着顷刻间就打湿自己衣物的雨珠。
他忽然释怀般地轻声笑了笑,仿佛终于等到了什么般,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开心。
你也在天上帮我吗,顾渺。
才让这场雨来得比预想里还要快。
楚熠指挥着其他人收拾东西,随后深深望向了在雨里原地不动反而笑着看天的顾衍。
不对劲。
他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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