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骑双人还是单人?”黎明明从姥姥缝的红布袋“钱包”里掏出纸币。
落叶薄薄一片,像发夹似的停在黎明明耳边,柳依一伸手帮她取下:“双人!”
阳光明媚,凉风习习,两人稍显笨拙地开始维持双人自行车的平衡。
“对了,不用等等看小鹿学姐吗?”柳依一问。
“小路是大忙人,来不了,今天她上午补数学下午补地理,晚上还要变身老师给她弟弟补英语。”黎明明说一句话,踩一圈踏板,“昨晚她在□□上给我刷屏连发了三十个流泪大哭的黄豆表情。”
环岛路和雨洲河之间隔着整圈行道树和连绵芳草地。国庆的清晨,满岛汽车在内侧道路上毫不客气地鸣笛不断,各色游人来去如织。而靠岛外的那侧,只有几辆慢悠悠的观光自行车,合欢树在一旁半青半黄地立着,修长安静,刚下过雨的草地湿润芬芳,偶尔能看见几道路人踩出的小径。
刚骑上没多久,她们就路过了星星岛上的居民区。不远处的某条小径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
柳依一试图辨认那张脸,脚下动作骤缓,没来得及反应,双人车已经歪向了一边。黎明明迅速跳下车座,紧紧扶住车把,保护着柳依一不从车上掉下。
“多危险!你想什么呢,怎么突然分心了?”黎明明艰难地撑着一车一人的重量。
“哎呀,抱歉!”柳依一赶忙也下了车,一起扶住车身往前走,“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位大恩人,就在那儿……真的是她!”
黎明明眯起眼睛,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过去。
熟悉的白衫、白裤,熟悉的短发、银边眼镜和没什么表情的淡漠五官。
走近的李鹤舒手拎一台拍立得,也注意到了她们,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上次没能好好道谢,”柳依一激动得字正腔圆,播音似的开口了, “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李鹤舒!”
还没等李鹤舒回答,黎明明一把刹住车身,扭过头道:“……你们认识?”
“算是吧。”这次倒是李鹤舒先给出了回应,还难得温和地微笑了一下,“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原来我们三个都认识,真是太有缘了!”柳依一站在黎明明后侧,继续把车停稳,似乎是被风吹得脸蛋通红,“明明姐和我是一起长大的邻居,我们今天来星星岛上骑车玩。鹤舒学姐,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我今天出岛有事。”李鹤舒立刻露出抱歉的神情,拒绝得很干脆。
“真的不行吗?”柳依一不死心地追问,“国庆第一天,和我们一起玩一会儿放松一下吧!”
“抱歉,我赶时间,今天确实不行。祝你们玩得开心!”
还是那么得体。
李鹤舒的背影越来越小。
“什么意思?”黎明明转身,对一脸失望的柳依一发问,“‘大恩人’?”
柳依一正忙着双手抚颊,现下回过神来:“我的脸怎么这么烫……明明姐,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一看见鹤舒学姐,我就好紧张啊!她的气场好强大,好……”
“说白了就是装。”黎明明哼哼冷笑。
“高冷!”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面面相觑。
“明明姐,你怎么会这么说?”柳依一吃了一大惊,“你记得我和你说开学在走廊遇见两个猥琐男生的事吗?当时就是鹤舒学姐把我拉进办公室保护的我,安慰我,还帮我怼了他们。我真的很感激她。”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刚刚看李鹤舒的反应,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所以才……不过——不过你放心!如果她真的惹过你,做过对你不好的事,那我也不会再和她接触了。至少,我已经当面道过谢了。”
柳依一神色坚定地搭上黎明明的肩,发尖在晨风里轻轻飘扬。
“谢谢你,依一。”黎明明摸摸鼻子,感动的同时又有几分尴尬,“没这么严重,你当我是开玩笑的就好。更何况李鹤舒确实帮了你。”
柳依一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你突然这么说,我还以为你讨厌她呢。”
“你说‘有缘’,倒也没错。”黎明明调转话头,“不过你应该已经忘记了——其实我们三个小时候就见过。”
雨洲实在是一座小城,连机场也没有,离得最近的机场在隔壁的鹤城,得从雨洲市中心坐两个小时大巴。从星星岛上下桥没几步,就是市中心的机场大巴登车点。
李鹤舒举着拍立得,在候车室的人群中四处搜寻着。终于,她一路小跑至角落,惊喜地和面前大包小包的女孩紧紧拥抱。
女孩梳两条麻花辫,是个笑眯眯的青年人,看上去比鹤舒要大个十来岁。
两人分开后又很和气地拉了一会儿手,忽然,李鹤舒像想起什么似的,晃了晃挂在身上的拍立得,示意要给女孩拍张照。
女孩配合地摆好姿势,闪光灯下镜头开合,定格出一张微笑比耶的出发照。
李鹤舒把照片焐在手心等待成像。女孩向她点了两下大拇指,笑得更灿烂了。
大门外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不大的候车室内,几乎所有人都开始重新整理起行装,跃跃欲试着往室外大巴的方向走。李鹤舒立刻帮忙去推女孩身边最大的行李箱,还没扶上手,就被其他人抢先推走了。
原来是一群同样来送女孩的朋友们。有的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有的已经满脸皱纹,却都三三两两帮女孩看着行李。因为她们先前太安静,所以没被李鹤舒注意到。
看着面前年龄各异的数张笑脸,李鹤舒想了想,再次举起相机,胳膊聚拢,示意她们靠紧些拍合影。她连拍到相纸用尽,一张张白色相片吞吐而出,像纷飞邮筒外的封封手写信。
候车室里几乎已经没有其他人,大厅上方响起催促乘客上车的广播。
李鹤舒连忙后退着带领大家往门外大巴上走,边走边把手中扑克似的成沓相片挨个发给所有人。回应中零星有几声略显蹩脚的谢谢,大部分人则是冲她高高兴兴地点起拇指。
身为送机主角的双麻花女孩已经靠窗坐下,不停地向车下的朋友们笑着挥手,但总时不时抬腕看表,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终于,司机掐灭烟头,重新回到了驾驶室。汽车正准备关门发动时,女孩忽然站起身跑回了上客口招起手来。
李鹤舒赶忙走近。
司机颇有耐心地配合打开了后车门,女孩把她自己的那张单人拍立得匆匆塞回李鹤舒的手心,又比划了些什么,才重回座位。
李鹤舒看懂了,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攥着照片,抬起双手,向车窗那侧的女孩比起练习许久的手语:
“L,祝你在英国心想事成,一路平安!”
又是一个因为下雨而没有黄昏的傍晚。黎明明推开咯吱作响的老木门,狭长的214内只开着一盏台灯。她走进房间,摘下连着MP3的耳机。
为期一个月的高秋学姐一对一带人录音培训期已经过去,这次录制第一次由台员独立完成。根据上周开会确定的人员,这期节目由黎明明做编辑,李鹤舒播音,在高二为期整整三天国庆节“小长假”结束的晚自习前录音。
黎明明第一次写稿,精挑细选了一整周,在作业和小考的间隙里见缝插针,连大课间也不离座,写写改改,几乎把自己当下最喜欢的一批歌曲全放了进去。高强度输入知识的高中时光里,用文字输出自己内心想说的话、介绍自己喜欢的音乐,慢慢成了她最期待的事。
她似乎逐渐明白了高秋所说的,喜欢本身没有鄙视链,用普通的语言挖掘感动背后的故事,既是一种分享,也是一种表达。
而表达本身就足够珍贵。
房间尽头那台老到包浆的台式电脑,正开着2008年版本的千千静听。昏暗雨声里,陈绮贞不知疲倦地唱着她那张叫《太阳》的专辑。
李鹤舒穿一件浅灰色圆领衫,坐在电脑和录音设备旁边,正埋头专心默念着稿子。
她今天穿得暖和了些,看上去终于不再显得那么单薄。这么些天来,黎明明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白色之外的颜色——黑色棒球帽,白色运动裤——当然,整个人还是没脱开黑白灰的调性。
“明明。”
听见黎明明进来的声音,李鹤舒出奇主动地向她搭话,声音柔缓,试图开启闲聊:“你的稿子写得真好,尤其是那首《不怕》——‘好像我们的心也能跟着发芽’。我小时候也很喜欢《神兵小将》。”
陈绮贞此时开嗓,唱起《下个星期去英国》。黎明明没有急着接话,她用最深处的牙齿尖咬住最后一小块棒棒糖,指向电脑屏幕:“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首歌?上周大课间放过很多遍。”
“算是吧。”那张冷淡的面容上似乎忽然燃起了几分和人深入交谈的兴致,李鹤舒笑了笑,难得多说了几句,“主要是因为,我的一个姐姐——或者说,一个网友,‘这个星期去英国’了。她叫L,本来在首都工作,前天刚出发去伦敦读书。”
黎明明看似安静地听着,心思却在李鹤舒回话的一开始就摁下了定格。
“算是吧”?
按黎明明这十七年来的性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是喜欢的意思,还是不喜欢的意思?
上次在星星岛骑车偶遇,柳依一问她俩认不认识时,李鹤舒就是这么回答的。
尽管李鹤舒口中那位集“网友”“首都工作”“伦敦读书”众多标签为一身的神秘“姐姐”,不可抑制地吸引了黎明明的注意力,但此刻在她的胸膛中,还是由另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一不留神,这股情绪就溜了出来。
“李鹤舒,你现在怎么总是这么,”黎明明脱口而出,“油滑?和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
“黎明明?”李鹤舒略带惊诧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就知道你全忘了。”黎明明没好气地说。
又是尴尬的对视和沉默,一秒、两秒,三秒后,还是黎明明先泄了气,嘟囔道:“鹤小公主。”
她一圈圈卷起衣袖,露出了胳膊上那道丑陋的、经久不褪的疤,指给李鹤舒看。
“当时换药,你还说像《小鲤鱼历险记》里的赖皮蛇——‘秘密基地’,市立医院小花园,想起来了吗?”
“啊,你是,”李鹤舒嘴巴微张,困惑的神色中透露出一丝不确定,“南宫,问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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