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消息传来,刘玮一家被抄,因其受贿泄题,现已被关入刑部大牢,十日后问斩。
外边传得沸沸扬扬,直呼吾皇英明,但宫里可不敢议论朝政,私下里说说哪个宫的趣事秘闻就算新鲜的了。最近,宫里面都在传温德宫的承欢公子毁了容,一夜失宠,听说那晚皇帝忿然离去,圣宠一时骄横跋扈的承欢公子,他的好日子也算到了头了。
沈言之向来不与谁交好,要非说一个,也只能和皇后说上几句话,还是互有所助,一场交易而已,说到底除了元宝和春儿近身侍奉尚有几分真心外,宫里哪个人不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
一夕沦为弃子,怕是很多人都笑弯了腰。
最激动的莫过于云起宫的书影,他看不惯沈言之很久了,那日又无缘无故被他羞辱一番,这口气郁结在心里,直到此时方才有所舒解。高兴过了头,连早上倒茶时都哼上了小曲,宁卿如皱着眉头斥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瞧你现在的轻狂样子,被人瞧了去怎么得了!”
“公子怕什么,温德宫的那位失了势,放眼整个宫里,哪个还能跟公子相比?”
宁卿如不解:“你好糊涂,帝王薄情,一朝巨变,岂不知他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
书影摇摇头:“公子这话可说错了,仆看得出来,皇上对公子可是一片真心,宫里人都道皇上极宠承欢公子,莫不知他在皇上跟前也是小心谨慎着呢,哪里像公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皇上都由着公子,可见待公子不同了。”
宁卿如笑着摇摇头,也不嫌烦,像非要和他争个对错:“若非喜欢,岂会白白宠了千日,可若当真存了真心,又岂会弃之如履?书影——”
“公子又说错了。”书影打断他:“这话仆说出来是死罪,但仆也要说,即便是最底层的宦官也要分三六九等,何况是皇上身边的人,得宠一日便嚣张一日,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偏公子不明白,色衰而爱弛,若承欢公子现在好好的,他依然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承欢公子,没人敢惹他的。公子,仆知你心净,但公子也该知道,想在这宫里安好一日,到底要靠什么——
若公子不知,且看承欢公子今后的境遇吧。”
宁卿如有些吃惊地看着书影,竟是不该如何辩驳,转念一想书影在宫里摸爬滚打怕是也是一点一点熬上来的,其中苦楚只有他一人明白罢了,与这等人倒是不必再争什么,反正也争不出什么结果。
冬去春来,今年的春日比往些年都要冷一些,也一日较一日难熬。
春闱照常开考,新拟了题目新定了主考官,仿佛刘玮一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沈言之至今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帮了忙还是添了麻烦,不过庆幸的是殊易并没有不信他,而是暗中派人调查,说起来也是怨他的,若是他一早告知,自己或许便不会出宫冒那个险,也不会笨到用生命作赌注去换殊易的一场可怜。
那些宦官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眼见着沈言之没有复宠的可能,就连温德宫炭火的份例也减了半,送来的还都是最下等的黑炭,烧的满屋子黑烟,呛得人直咳嗽。
春儿气冲冲地端了饭菜来,见屋子里乌烟瘴气地更添怒火,可看见床上缩作一团的沈言之,想骂出口的话便都堵在嗓子眼,怎么也不忍心再伤公子的心了。
自那夜后,沈言之几乎十二个时辰都窝在床上,躺得头昏脑胀了便坐起来,坐累了再躺下,周而复始。
脸上已经消肿了,近日青紫稍褪去了些,伤口也结了痂,那帮御医也惯会见风使舵,见沈言之失了势,便连药也不大送了,大多时候都需亲自去取,又要看御医院那帮人的脸色,等上好几个时辰。外用的药尚且如此,更别提抓内服的药有多难,幸沈言之还有些家当,交与春儿变卖了通通路子也能撑上好些时日。
轻着脚步走到床前,春儿小声道:“公子,起来吃些东西吧,已经过了午时了。”
沈言之闻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眼,却是被浓烟呛得咳嗽起来,春儿忙上前扶他,沈言之见屋里乱七八糟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烟散成这样,不然这炭就不烧了,不然就开窗通通风,再这样下去可要死人的。”
春儿有点为难:“天气这样冷,不烧炭公子该冻病的。”
扶了沈言之起来,不想他竟是要下床走走,穿衣梳洗,又披上那件不知是哪一日殊易赏给他的一件狐裘,走到窗边猛地一推窗,寒风倏地灌进来,自己没怎么冷,倒是把身后的春儿冻得一哆嗦。
沈言之回过头,才想起她身上穿得单薄,淡淡一笑略表歉意:“忘了你还在,我可不记得短过你吃穿,怎么不多穿些,回头再病了。”
春儿搓搓胳膊,道:“奴婢倒没事,整日待在膳房里,穿得多了反倒碍事,饭菜要凉了,公子赶紧吃些吧。”
沈言之听罢,却是先到匣子里取了几个金镶玉的扇坠,放到桌上才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的青菜也是没胃口,但总不能白白辜负了春儿一片心意,只好硬着头皮吃上几口。
春儿见了那几个扇坠便知沈言之是何意,连忙道:“公子上次给的还剩下些,这些扇坠都是皇上赏的,公子最是珍视,即便再难还有我们,公子实在不必当了这些——”
“扇子都没了,空有扇坠有何用?”
沈言之说得释然,可春儿还是犹豫着没收,见春儿一动不动,沈言之又拿起那几个扇坠往桌上一拍:“给你你就拿着,抓药吃饭都靠打点,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宫里现如今什么都缺,但银子还是不缺的,你且放心地打点,也做些肉来。”
说起这个春儿就来气,咬了牙剁了脚,恶狠狠地骂道:“膳房那帮狗奴才惯会欺负人的,我银子打点下去了,给咱们宫里的还是挑拣剩下的,那肥成猪的老太婆还掐着腰阴阳怪气地跟我喊‘啊,你们宫里是自己有膳房的,照说该自己买菜自己拿回宫里做才是,还稀罕吃咱们这儿的东西吗’,我气不过就让他们按份例每顿做了送来,谁想到每道菜油腻腻的根本没法吃,公子伤还没好,吃不了那么油的,我只能做这些了。”
沈言之见春儿眉飞色舞气势汹汹的模样,一时被她逗笑了,眉眼间似流转着璀璨光芒,若脸上没有那道丑陋的伤痕,该是人间绝色。
“吃的就算了,药一定要最好的。”沈言之笑着放下箸,站起身道:“也是有半月没出过门了,出去走走吧,闷也要闷死了。”
春儿大吃一惊,惊中有喜,沈言之躲在屋子里实在太久了,久到春儿以为直到伤好他都不会出门半步,原担心心中郁结对伤口愈合也是大有不利,现如今看来是白担心一场了。
春儿忙下去吩咐,一应准备好手炉辇轿,沈言之推开房门,春日阳光还是刺痛了眼睛,许久没走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一时间还是有点不适应。未曾用任何东西遮掩面貌,大胆地将伤处展露给每一个人看,他已经受了这么多的屈辱,还怕这些吗。
只持手炉,未坐辇轿,仅唤了春儿和两个小宫女跟在身后,行于长街之上,漫漫宫路,除了脚步声外,肃静地可怕。沈言之握着手炉,垂着眼一步一步走得安静,或许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在他面前连头不敢抬的宫女宦官,如今竟也大大方方地从他身边经过,连安都不请。
“春儿,皇上最近常去哪里,云起宫吗?”
春儿一愣,她这半月以来只顾照料沈言之,哪里有心思关心皇帝去了哪里,沈言之问起,也无从答之,只能抿了唇道:“奴婢不知,也未曾关心过,皇上如此待公子,公子不该去找皇上。”
沈言之淡淡笑了:“这话说得可不聪明,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找他了”停顿一会,缓缓开口:“我就是去看看,看看而已。”
清冷的目光静静望向熟悉的方向,白衣映红墙,无尽悲戚藏在身后长长的影子里,嘴角淡抹的笑中唯有思念而已。
春儿鼻头一酸,暗自抹了把眼泪,喃喃道:“奴婢看不得公子受委屈。”
沈言之浅笑未语,默默发了会呆,春日的风依旧吹得人心寒,偶有几个小宫女经过,瞥到沈言之的脸吓得跪了下来,连忙请安,她们知道宫里有一位主子毁了容,她们认得。
沈言之恍若未见,又走了一会,忽闻高墙之内琴声悠扬,一阵阵低音传来,本生添几分寂寥之感,后却渐转悠远,一声声琴音弹跳在指尖,即便相隔厚厚红墙,沈言之亦能听出弹琴之人淡然雅致之心,更别提正坐在身旁的殊易。
“好景好人好琴音。”一曲既罢,殊易不禁开口赞叹。
宁卿如却是摇摇头:“登不上什么台面,随心而奏罢了。”
殊易轻抿一口温茶,微笑道:“在宫里已是个中翘楚,怕是尚仪局的琴师听了也要急着拜你为师了。”
“他……不擅琴吗?”
殊易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言之,算算也有半个月未见,不知他近日过得好不好,更不知脸上的伤如何了。
“你也见过他,他那样子哪像能静下心弹琴写字的,屋子里倒是摆了不少的书,朕也没见他翻过,想来就是放着摆个样子罢了。”
“是吗?”宁卿如语调微扬,尽显质疑之意,终是轻笑,手指重新搭在琴弦之上,指尖微挑,清幽婉音渐渐流淌,殊易也没再言语,放下茶盏静静听琴。
站在高墙之外的沈言之听琴声久未传来原想离去,一步还没踏出,便听琴声复起,站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厚重红墙。云起宫,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云起宫,一曲罢只觉这琴音真是妙极,似是可以透过墙壁看到那一头的景象,清寂宫闱,二人独坐于亭内梅树前,一人抚琴一人品茶,不顾天寒,是真正的岁月静好。
他记得,他也曾写得一手好字,绘得一纸妙笔丹青,只是殊易曾言不喜他也似那等文人墨客般舞文弄墨,从此便再未在他眼前碰过……
慢慢伸出手,搭在冰冷的墙壁上,纤长白皙,骨节分明。
他知他在,他知他不在。
这这这……这不是虐,不是
沈言之(很悲伤):为什么我这么可怜?
我(无所谓):嗯,是啊,挺可怜的哈
沈言之(怒):你这样,读者会打你
我(无所谓……惊讶):啊?什么?不会啦,他们喜欢看你被虐,哈哈哈哈哈哈哈
嘿!爱瑞巴迪,让我看到你们的收藏~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高墙之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