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仪闯进来时,殊易正和宁卿如下棋,如火如荼,殊易才拿起一枚棋子,不想温昭仪的一句“皇——上——”喊得撕心裂肺,云子叮当落在棋盘之上,生生毁了一盘好棋。
宁卿如“啧”了一声,叹道:“该是皇上赢了。”
殊易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见温昭仪梨花带雨地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朦胧,楚楚可怜。
“皇上——求皇上给臣妾做主啊——”
殊易淡淡道:“未经通传便私自闯进来,昭仪可知是什么罪过?”
温昭仪愣得止住了眼泪,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后面气喘吁吁跟跑进来的谢全见状,赶紧附在温昭仪耳边说了几句话,那温昭仪又是愣了好一会,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退到宫外,按照规矩一层一层通传进来。
殊易忍着笑:“让她进来。”
重新跪在地上,又是一阵梨花带雨,抽泣着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殊易认真去听,宁卿如见有趣也跟着听,可温昭仪说了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二人面面相觑,接着一同摇了摇头。
殊易皱着眉头,打断左一语右一言的温昭仪:“究竟是何事?”
一旁的谢全倒是听了个大概,上前两步,恭声道:“仆听着,像是昭仪想用珍珠粉,而珍珠粉又一大早都被搬去了承欢公子那儿,昭仪身边的宫女清月去讨,不小心触怒了公子,公子便将那宫女留在宫里罚跪。”
“不只是罚跪,”温昭仪又抹了两把眼泪,哭诉道:“听回来禀告的宫女说,那承欢公子罚清月跪在院子里,一直不停地喊,直到天黑才能停。”
“喊什么?”宁卿如好奇问道。
殊易扫了他一眼,微笑未语。
温昭仪却是犹豫了,轻咬下唇,不知这话该如何说出口,可皇家威严在上,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犹豫地小声道:“让她喊……‘我家主子……是漪澜宫的温昭仪……’”
温昭仪的声音愈来愈小,不过足够听清,宁卿如扑哧一笑,殊易的脸也是一阵青一阵白,一场闹剧而已,竟然兴师动众跑到他这里来哭,还毁了他一盘好棋。
殊易威严自在:“温德宫的珍珠粉是朕赏的,承欢他伤了脸自要用到,你要去了有何用?”
温昭仪闻声抬头,脸上瞬间失了血色,这是什么谬论,堂堂宫妃连珍珠粉都用不得了吗?可这话她哪里敢说,颤颤巍巍地:“臣妾……臣妾……”
“既无用处又去闹什么?”殊易站起身,走到温昭仪身前弯腰扶起她,面上虽含笑,说话却冷似寒冰:“承欢他喜静,脾气又不大好,你说你好好地去招惹他做甚?”
一语既出,温昭仪惨白着脸,张口闭口数次都发不出一个字音来,她看着殊易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竟如鬼刹一般恐怖,终是不敢再开口,任由身体颤栗着,欠身道:“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殊易很是大方地没有追究她的罪责,轻轻一挥手:“那跪安吧。”
温昭仪几乎是逃出了宣室宫。
殊易坐回宁卿如对面,发现棋子已被收拾好,无奈笑了笑:“连想好好下盘棋都不能。”
“才批过折子,也没什么事好忙,再下一盘如何?”宁卿如一边说,一边手执一子,落盘。
殊易挑眉,见宁卿如心情颇好,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不自觉得端坐执子,又一盘的厮杀。
圣宠正浓的温昭仪在沈言之这儿跌了跟头,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无疑是让后宫众人都看了笑话,清月在温德宫受了罚,回去后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心中对沈言之更多了几分厌恶。
可是在宫里,不过一句帝王心难测,孰起孰落还不是皇帝一句话而已吗。
转眼间,三月初始,京中放出皇榜,贡士入宫由皇帝亲自策问。
自黎明入,由专人带领入殿,历经一连串的礼节过后,皇帝亲自出题亲自监考,往往要至黄昏方能结束。
眼见着夕阳西下,沈言之遥遥地站在石阶下,一身素衣,不是非常地引人注目,脸上的痂已落,留下一道浅痕,用脂粉遮盖不仔细也看不出来。
微风习习,贡生们从殿内走出来,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垂头丧气,也不乏一些呆头呆脑看着傻愣愣的书呆子,沈言之躲在石柱后偷偷轻笑,他知道殊易最喜聪明之人。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父亲健在,如果自己没有被卖到京中,或许他也会像这些贡生一样,十年寒窗苦读,哪怕不得三甲,也算光耀门楣,不辜负父亲的养育教导之恩。
贡士们肃静有序地离开,见人散得差不多了,沈言之也便转身欲回,原只是好奇来看看,无聊之余打发时间罢了。但忽觉一道目光注视,沈言之回首,却见那人似曾相识,二人相视半晌,还是那人先认出了沈言之,惊奇道:“是你?!”
沈言之回忆半晌,好不容易才想起他是那日宫外在酒楼嘲讽他的书生之一,淡淡道:“是你啊……”
夕阳的霞光温柔地落在沈言之身上,脸上的毫不在意昭然若揭。
那人初见沈言之,原以为他是宫中宦官,但又打量沈言之面貌穿着,觉得不大像,猛地想起坊间传闻宫里有一位极受宠的男子,听说面容姣好,难道……
“你是……”
“承欢公子,您怎么站在这儿了,皇上正要您过去呢。”谢全站在石阶上远远地瞧见沈言之,赶紧笑着来迎,走近了才看到沈言之身前还站着一人,打量衣着便知是贡生,立即收了笑容肃然道:“这位贡生,策问已结束,还不速速离去!”
沈言之拦了谢全,饶有兴趣地看那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却在瞬间消失不见。沈言之忍了笑,说:“要说巧,还是我和这位公子巧,我在这儿先祝愿公子高中!”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承欢公子请安!”谢全在一旁怒斥道。
谁想那人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敢问公子官至几品,若无官阶,草民为何要拜?”
言下之意,男子生在世当刚正不阿,要么平平淡淡了此一生,要么入朝为官大展抱负,做皇帝身下承欢之人实在可耻可笑。
沈言之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谢全不明他意一时也不敢开口,恭敬站在一旁听候差遣。可沈言之一直在笑,好不容易要忍住了,抬头见那人一身正气的模样又继续笑起来,弄得那人颇有些恼,压低了嗓音怒道:“君子者,权重者不媚之,势盛者不附之,公子确有过人之貌,但因此屈居人下,未免不耻!”
那人话说得露骨,听得沈言之瞬间收了笑意,冷冷抬头瞧了他一眼,极不屑道:“当日初见便知公子是无趣之人,今日见了,原以为会有些长进,没想到更无趣了。”
不再看那人一眼,抬腿便随谢全登上石阶:“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无可悔,无可惜!”
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倒真不怕,扬声道:“许淮!”
话音刚落,许淮便后悔了,那沈言之常在御前走动,科考大榜还未定下,若是皇上听信了什么谗言……想到此,许淮又立即安慰自己,若真当如此,自己也不屑为官!
话说得正气,可许淮还是暗自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穿过大殿,踏进宣室宫,沈言之不由地放轻了脚步,又怕脸上脂粉扑得不够没遮住那条疤痕,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了进去。屋内香气缭绕,是殊易最喜的“南朝一梦”,提神醒脑之用,走到书案前,跪了。
殊易没抬眼:“起来吧,替朕磨墨。”
沈言之不明所以,笔墨宦官就站在门口,难不成殊易特地将他唤来磨墨?!但这话他哪里敢问,忙卷了袖子,拿起书案上的墨条,加了些许水,这磨墨需得平正持墨,用力轻重有节,亦不可过快过慢,里边大有文章呢,是沈言之一向懒得做的。
重了,墨生沫无光,轻了,墨浮不匀,记得幼时父亲教他写字,这头一遭功课便是磨墨,小孩子又是耐不住性子的,磨毁了便倒掉重来,往往一磨便是一天,父亲便用这招磨他的性子,磨了整整三个月。
往事浮现,父亲教导之时日仍历历在目。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手腕略有酸痛,额头上也浮了薄薄的一层汗,见墨差不多了,微微颤抖着放下墨条,小声道:“皇上,磨好了。”
殊易闻声一顿,这才抬头看了沈言之第一眼,视线在他脸颊上停顿一会儿,问:“都好了?没留下疤?”
沈言之一颤,声音细如蚊:“隐隐一点痕迹,用脂粉遮了,御医也来瞧过,说还得继续用着药。”
殊易简单嗯了一声,再次沉默。
沈言之静静在一旁侍立,看殊易持笔沾墨,在案卷上勾勾画画,异常认真。见殊易没功夫搭理自己,索性抬头偷偷盯着殊易的侧脸看,卓尔不群之姿,君临天下之势,要说他最喜欢的还属眉眼,幽暗深邃,每每瞧了都似有光泽流动,异常动人。
只可惜,那双眼睛看他的时候,往往只是看他,是一种打量一种审视,从不曾带有什么情绪,除了怒火外。
“嗯……许淮……”殊易突然开口,吓得沈言之忙收了眼神。
“才情尚可,豪气亦足,但过于刚正,过于崇尚礼道。”似在自言自语一般,沈言之听在耳朵里,并未作任何思考。
片刻后,殊易见沈言之还未答,才催促道:“朕在问你。”
沈言之忙跪了,惊慌道:“臣不敢妄议国事。”教训仍在眼前,他怎敢再犯一次糊涂。
殊易轻笑:“朕许你说,但说无妨。”
沈言之这才回想殊易刚才那话,仔细揣摩,揣摩的不只是许淮此人是否可用,更是殊易究竟想不想用他,终于磕下一个头,徐徐说道:“朝堂之事臣不懂,臣只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殊易闻言,大笑两声, “好一个忠言逆耳!”
持笔勾画,定为探花。
许淮……许淮……好像男二,哦不,男三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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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偶遇许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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