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一条大河旁边。
我从小就喜欢坐在河边玩,脱了鞋袜,站在浅滩上,任河水擦过我的脚。
娘总说:“小心那河把你卷了跑。”
卷了好,卷了就不用再面对这些世道。
我拎着鞋袜走在村子里的黄泥道上,男人站在街边对我吹口哨,我听烦了,张口就来,“吹什么吹?就这么急着要在街边下尿?”
男人们全然不惧,还在哈哈大笑。站在街边的斜眼婶儿倒是说:“女孩子家家的,嘴里都是什么词儿,看哪个男人敢要你?”
“哟,您这样的不都有人要么?”我咧着嘴,“倒是拾缀拾缀你自己吧,露着给谁看呀?”说完拔腿就跑,全然不管身后的叫骂。
奔到自己家,把破了洞的鞋袜展示给爹娘看,我爹就说:“赔钱玩意,破了就别穿了,你不是喜欢光脚在河边站么?”我娘还想补,我爹一把抢过鞋袜就往外边丢,“当衣服鞋子不要钱的么?养你是做什么的你不清楚吗?”
鞋子我穿了差不多有两三年,早就小的不能穿了。我冷冷的看着他丢东西,一声不吭的往屋里走。
顾旋雪给关在屋子里缝衣服。
“别缝那劳什子东西了,姐姐带你放牛去。”我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牛棚。
顾旋雪是外边来的,我依稀记得我爹把她带回来的那份样子。
那会我也才四五岁,跟着一帮孩子满地跑,她比我小些,泪眼汪汪的被我爹带回来。一看就是在人牙子那里买的,刚出狼穴又入虎口,我爹那不是人的玩意给出的理由是,一个嫁人,一个留在家里和我娘一起伺候他。我娘红着眼睛不敢骂,我敢,一句畜牲脱口而出。那一晚我被揍得半死,娘被关进屋子怎么也不出来,呆在房间里又吵又闹,拍门拍窗,终于是吵醒了隔壁邻居。
终于是亮起的灯终止了爹的行为,但我被留在了院子里,在无人看管之下发起了高烧。朦胧间看到顾旋雪抱着我,让我靠在她怀里。她见我脸烧的通红,吓得话都说不清楚,连拖带拽的把我往屋子里拖。
她大概是听到我骂人了,第二天说什么都要报答我,我总说等长大了再告诉她。
时间一晃,过的老快,怎么形容的来着?白驹过隙?是这样吧,我没怎么读过书,但偷偷摸摸的认过几个字,读了几本小说。对,为小说我也没少挨打。
老黄牛带着我们一晃一晃的在田边走,顾旋雪坐在我后面抱着我的腰。
“你还记得你说要报答我对吧。”我看着前面,顾旋雪脸埋在我背上,闷哼一声算是回答。
“我啊,想好要什么了。你想不想听?”我问她。
她还是嗯。
“好,我想你嫁给我吧。那畜牲说,一个嫁了,一个伺候他。伺候别想了,嫁人不如嫁我。”
我腰带上常年插着一根竹笛,我自己削的,她的手指一直绕着那笛子上的流苏,“想听你吹笛。”
“好,你想听我就吹。”我拿起笛子,吹自己编的小曲,她在我背后唱。
老黄牛摇摇晃晃的走了几圈,等到太阳西沉,我便赶着它回家。
顾旋雪爬在我背上昏昏欲睡,半眯着的眼睛里全是太阳的余晖。
“我想吃咸鸭蛋。”她迷迷糊糊的。
我一看天,好一个咸蛋黄挂在天边,“好,给你吃。”我身上不剩什么钱,但她一说要吃我的大脑就跟着她跑。
“逗你玩的,我不吃。钱留着,留着娶我。”
“我钱多,娶你够够的。”我最会打肿脸充胖子了,“想吃就买,没有钱了再赚。”
“你惯会那一套,定是别人吃了自己饿着。你要买了回去少不了一顿打。”
“我要当初怕了打就不会有今天了,谁不挨打?”
这时候买她也定然不会吃,我叹口气把牛赶回牛棚,想着下次什么时候悄悄的给她买了,再哄她吃了。
餐桌上我爹不知发什么疯,笑的和村头的傻子一样,餐桌上也不知怎的有了一盘肉。我爹笑的和傻逼一样,我娘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明明苦着个脸还强颜欢笑。肉都夹进了我和顾旋雪的碗里,我愣了一下,就见我爹一脸春光灿烂的说:“吃吧,阿月,就是给你们吃的。”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阿月而不是别的什么词。
母亲红着眼却也叫我们吃,我吃了却味如嚼蜡。后来才知道,这是西边的那户有钱人给顾旋雪下了聘礼,给她吃是应该的,给我吃是为了讨好我,让我不要阻拦这事。
家里是一天赶一天的好了起来,新鞋也给我买了,我却不愿意穿,我爹整天乐呵呵的也不再打我了,甚至还给我钱让我去买东西。
本就是八月的末端了,我再不能光脚站在河边了,顾旋雪也不能嫁给我了。
但东西还是要买的,我买了个咸鸭蛋,想弥补夏天的缺憾。
她执意要和我一人一半,我说:“家里有钱啦,可以买好多呢。”
她眼泪止不住的流,“你倒好,有钱了。”
她说不出什么重话,不像我嘴里什么话都来,但这一句说的我嘴里发苦,我搂着她,抿了抿嘴,“你知道池千归吗?他不是和解落风谈对象吗?昨天我见着的时候,他俩被按在地上打,然后一人一间屋给关了。雨亭霜也是,和林家的小子要私定终身,家里不肯……”
“你和说这些干什么?”她揉着眼睛,滴着眼泪,还要打断我。
“我嘛,跟着我要过苦日子的……”
她哭的更凶了,“我上哪不是过苦日子?怎么就独独跟着你?”
我看着她也心疼,一点也不想她嫁了去,那富商的儿子长的和猪头三一样,可长的靓又有什么用?钱都是人家给的,人家也不可能给一辈子的钱,就我爹那花钱如流水,不过几年坐吃山空。
“我要真嫁了去,有你哭的时候!”
“我不好,不好。”我拍着她的后背,她哭的那么可怜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王八蛋,“不嫁不嫁,我和你说,雨亭说要和林云逸私奔,加上叶孤那三人再带解落风池千归,我们一起跑了。我去和他们计划计划,然后我们就往县城里去,靠我自己带你过好日子,好不好?”
她不说话,就靠着我。
傻姑娘,说什么都信,这样没谱的事儿……答应都答应了,我得去做。不然得让人骂,而且她本来就是被卖进来的,这里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这破地方,小孩苦女人苦,女孩更苦,我把她送回家,转头就去找了人,能在外面跑的只剩我和叶孤,许之灵,颜贺明。讨论了计划,挨家挨户的去通知。我找雨亭霜的话,她娘还是同意的,我把她带出来,叶孤把林云逸抓出来,最后,我们去戳解落风和池千归的窗户纸,趴在稻草堆上商讨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
计划是什么我始终没和顾旋雪说,只是让她喝交杯酒的时候别拿杯子壁上有红点的,酒就沾个唇。兜兜转转竟等到了她出嫁的那一天。本来有了计划我不该哭的,可是在她披着嫁衣往轿子上走的时候,我哭的不像样子。梳妆打扮什么的都是我给她弄的,看着自己亲手打扮人要嫁给头猪我真真感觉到了替别人做嫁衣的感受。
吃酒席的时候,司仪喊着一拜天地,我倒是想让他魂归天地。要把新郎新娘送进洞房前,我也乘机说我要去撒尿,但实际上并不是,我绕了一圈跑到了新房的窗口外,我可能练过或是怎么着,我翻别人窗口做的行云流水,拿了个朱砂往杯子上一按,然后就往里撒药。药是许之灵给的,他说是砒'霜,是不是真的反正我也不管,就往里撒。这人终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
我坏是肯定坏的,我倒完药就往窗外一跳,没有道德没有素质。可再怎么坏也没有办法,世道是坏的,不坏是无法生存的。风儿轻轻的吹过我的脸颊,吹起我的碎发,那家伙牵着我的小雪花进了房间,又看着那家伙喝了酒,然后开始抽搐,顾旋雪吓了一跳但还是没出声。
“把外面的衣服脱了,跟我走!”顾旋雪的嫁衣里被我套了一件衣服,就是方便这个时候。
我把她从房间里捞出来,然后划了火柴,“站远点。”一根一根的往房间里扔,火势蔓延,逐渐火光连天,一盒火柴全被我扔到火海里去了。啥也顾不上,拉着她撒腿就跑,背后是哭声喊声还是什么的我都不去管,身上的什么疲惫我也感受不到,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向前。
村口的大河立了大功,那几人撑着船在那儿等我们,把顾旋雪托上船,然后一个助跑。爬在船上的我就是一个破风箱,喉咙充血咳嗽连连。
船被竹竿一撑,动了起来,家里的老黄牛竟然还放不下心,陪着我们一路游。
牛都比人有情嘞!
“不能游了就上岸。”我拍拍它的头,它还听得懂话,知道哞哞叫着回我的话,“好兄弟。”
回望村边,火光连天。我又吹起竹笛,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在一起,别的不说,但此刻,我们是自由的。
火光照,船头翘,大河弯弯没依靠。
月光明,小船漂,大河连到天那边。
同样不是最新设,只能说是0.5号纪念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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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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