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冬天

阳光洒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像打开灯不期然照见一床厚重的铺得马马虎虎的绒被。有的地方高高隆起,有的地方又凹陷下去。在树木下方的雪堆如同被子拱起的边角,上方不堪承受积雪的树枝慢吞吞地发出痛苦的嘎吱声,弯腰低头,堆积已久的雪顺势跃下,把被角提得更高。未赶上同伴的雪花不急不躁,无忧无虑地在空中随风飘扬,如溪流涌动时跳跃的粼波,又如有谁漫不经心地揉碎了阳光,拍拍手,吹口气,从掌心洒下晶莹夺目的细屑。

风不如昨天那般兴奋,比起之前打着唿哨,冲撞着,像是要一口气把木板掀开来一样迅猛,现在松懈许多,只是带着细雪漫步。而昨日拼了命地摇旗壮威的树木(有些脆弱的细枝带着残叶断裂下来,倏尔消失在风雪里),也恢复了平日的静默,只有森白的断茬毫不避讳地暴露在冰冷空气中,隐隐暗示着昨日的激越。

而那间破败的小木屋,明明看起来一副随时要散架的样子,竟也还安安稳稳地立着,真是不可思议。

伊织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木板砸醒后发现自己睡在废墟里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可以安安稳稳地睡到第二天——或许也不能称作“安安稳稳”。

要是视线可以穿过屋子,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找一找,找到角落里裹成蝉蛹的一卷羽绒服,再从用帽子遮得连一根发丝都没有露出来的头部位置看进去……还在睡梦里的少女瘪着嘴,眉关紧锁,满面愁苦,整张脸都要皱到一起了。

她一晚上都没睡好。前半夜就别提了,后半夜……虽然说,她毅然决定放弃睡眠,时刻警惕,枕戈待旦,死死盯着那个小孩,机警得就像家里那只不管她多轻手轻脚都会在一个转头间目光炯炯蹲守过来的猫一样。

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情是不会因为意志而改变的。

眼皮竭力撑起来,又沉沉垂下去,脑袋一点一点,左摇右晃,前仰后合,她没几分钟就已经困得不行了。只强撑了一会,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放松下来,顺着墙壁就要往下滑,像是软哒哒的棉花。

心里悄悄冒出一个声音:“算了啦,没关系的,那个孩子手是捆住的,嘴也堵上了,会成为武器的东西都埋在外面了,还有什么问题呢。睡一会吧,就一会,至少得打个盹吧?不睡觉可不行,到时候人家精力充沛,你呢?”

等等、如果他挣脱了……

“不会有事的,这样,你……”

啊,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伊织毫无挣扎地被说服了。她梦游般神情恍惚地设了一个闹钟,把外套翻个面,拉链拉上,袖口扎紧,衣服底端向下折一点用脚压上,帽子收紧系绳压到脑后,整个人都裹进去。

虽然有一点挤,但是已经很好了,遮风又暖和。从今以后,她就是oversize的忠实拥护者,长款羽绒服的信徒,保暖派的中坚力量。

伊织吸了吸鼻子,幸福地闭上眼睛。

可惜迎接她的并不是甜美的梦乡。

黑暗里,伊织身体紧绷着,不自觉缓慢收拢手臂,脑袋一个劲往下埋,发出谁也听不懂的梦呓。眼球在紧闭的眼皮下方不安地滚动,睫毛想要挣脱一样快速颤抖却怎么也无法睁开——

——她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很奇怪的梦。

站在一片寂静的空地上,她呆呆地抬头仰望。

天空蔚蓝无云,澄澈得像一面镜子,四周密集的树木高大精瘦,快要落光树叶的枝干竭力向上伸展,如同镜面上破碎的裂痕。

地面的积雪厚得要淹没她的长靴,这里明显有过一场大雪。但是“有过”和“有”的界限,此时却很难判定。

天上仍然有鹅毛般的雪片,他们密密麻麻的悬浮,却没有落下,就像谁在放电视的时候按下了暂停,于是整个画面都静止了——世界都静止了。只有她口中呼出的白气依旧氤氲。极端的寂静里,她甚至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脏慢慢跳动的声音。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记忆、感官都如同蒙上了罩布一样模糊不清。

隐约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中,是自己在神社里参拜,而下一秒,她就出现在陌生森林里的空地。

她迟钝而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向正前方。那里有一棵比旁边的树都要粗壮高大的老树。它的树冠大得可以把天空抓下来,就算没有什么叶子,看上去也不显得衰落,反而别有气势。几人伸长手臂也无法合抱的树干直插云霄,压迫感十足,而裸露在雪地外的树根苍劲有力,像雪地里捕食时猛然拱起的蛇背,一看就能想象出它怎样凶猛地探进土地,又是怎样贪婪地攫取养分。

这样的一棵树,第一眼看去,你却不会注意到它的侵略性十足的枝干、埋伏了千万条血管般的凹凸不平的树皮、或是一条条盘踞的树根,而是会注意到它的底部,被树根拱卫着的树干底部,那个小小的黑暗的树洞。

向内凹陷的尖顶拱门一样的树洞里,有一座几乎被雪掩盖的神龛。

隐藏在黑暗里的神龛只有模糊的轮廓,深一脚浅一脚走近去看,长了青苔的神龛里面供奉着一个神像。

它的造型十分粗糙,身体是两块立起来左右交抵的石头,上面放着一个勉强可以看作圆形的石头做脑袋。敷衍得像玩闹的小孩随便垒的。连头部简单刻出的笑脸都歪歪扭扭,但凡换一个有力气的大人,随便捡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就刻也不会比它更扭曲。

让人不安的寂静,诡谲、怪异的画面。

明明是让人想要发疯一样尖叫着逃开的气氛,她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无法产生,只是被蛊惑一样直愣愣地望着神像。

神像不发一言地望着她,白色的刻痕悄无声息地延展,像是一个人慢慢弯起眼睛咧开嘴,展开一个欣喜而诡异的微笑。

就在这个对视间,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被打破了。她似有所感,怔愣地抬起头……一片雪花飘荡着,穿过呼出的白气,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

寂静得像是默片一样的世界乍然喧闹起来。

树枝狂乱地舞动,风卷起了她的头发,鼓动着把她向森林深处推去,周围好像有人,很多人,他们在窸窸窣窣地说话,声音重叠,什么也听不清。身边扭曲的光晕游来游去迷眩得让人想吐。尖叫,嬉笑,逐渐拔高的兴奋的议论声,渐渐趋同的声音里,她听见他们异口同声地重复着……

“呜啊啊啊啊!”伊织猛地惊醒了,本来在睡梦里就急促得快喘不过来的呼吸停顿了一秒,终于反应过来,大口大口地换气。狭小的空间里,心脏不安地激烈搏动,咚咚咚不停撞击着胸腔,几乎要顺着喉管跃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做噩梦了吗?

她皱着眉很努力地回想,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比刚洗过的鱼缸都干净。

——不不不,再怎么说鱼缸这个比喻也太过分了。

而且明明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却始终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这种像是被盯上一样的,连头皮都在发麻的危机感。但是又经过了一番冥思苦想仍然没有头绪,算了,放弃了,想不通的事情就不用太在意了,不要回首过去是她的人生哲学。

伊织冥想一样平静闭眼,深呼吸,开始调整心率:

吸气——没关系没关系,做梦而已。

吐气——不要怕不要怕,冷静……等下!

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什么,伊织心脏都停了一拍,她猛然睁开眼睛,惊慌地向下看,被当成抱枕死死抱住的小孩仰着头一脸冷酷的看着她,眉毛压下来,一双眼睛凶得可怕。

完……蛋……

伊织下意识地想开始解释,虽然她也着实不知道该从哪里先解释。

怎么办,先说什么比较好?从她没找到足够的绳子把他衣服裁了开始,还是从实在太冷了所以为了保暖把他当人肉烘炉开始?欸,不过,为什么她先心虚啊,说实在的,她理由都很正当啊,明明是这家伙无缘无故先袭击她的。

对吧!

想到这点,她立马把四处漂移的眼光移过来,理直气壮地瞪回去。

四目相对,两人谁也不服输,默默用视线做比拼。

小孩瞪得太用力,眼睛里慢慢盈起一层水光。

沉默了十秒,她别过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决定暂时跳过这个话题。

“好吧,那个,总之……”伊织挪了半天,艰难地抱着他坐起来,半靠着墙壁,拉开拉链……好冷!两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伊织咬着牙把捆扎好的小孩快速从羽绒服里掏出来放在旁边,又飞快地拉上了拉链,把温度又封回去。

手脚都被捆住还套了一件紧身保暖衣的小孩趴在地上,扭着身体挣了挣,发现一时挣脱不了后干脆昂着头,继续气势十足地死盯着她。

——总觉得像是欺负人一样,别这样看着我啦,我难道是入室抢劫的强盗吗?年纪小真是占便宜啊,明明是先掏出刀子的一方,反而让对方有愧疚感。

伊织叹了今天最长的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商量:“我们先沟通一下可以吗?”

“……”

“啊对,抱歉抱歉!”

伊织把他扶起来靠在墙上,托着他的下巴,翘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把厚实的围巾从他嘴里拎出来。套在脖子后面的结就没有松开了,至于其他的也先保留着吧,她着实有点害怕这个一言不发就动手的小孩。

保暖衣的袖口两个拴在一起,衣服里面的手脚也是好好捆上了,小孩低着头,瘦得分明的骨头在衣服下缓慢而古怪地滑动,像是要挣脱胎衣的蛇一样舒展身体,接着他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口腔,被压到麻木的舌头发出含糊干哑的音节:“你要杀了我吗?”

伊织大惊失色:“我真的不是强盗,我只是问个路啊!我杀你做什么!”

小孩神情嘲讽地嗤笑说:“你都看到了,原因。”

什么?

伊织在屋子里又看了一圈,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有,能有什么东西招来杀生之祸呢?难不成……

伊织小心翼翼地问:“那把匕首,是很贵重的东西吗?”还好没有埋太深,如果很贵还可以再刨出来。

小孩:“你是瞎子吗?”

他一下前倾靠近,衣服下被束缚住的手臂猛一用力,胸前、背后,分捆起来的四只手臂撑起怪异无比的轮廓。

被冷不丁凑近的脸吓得退后一步的伊织终于反应过来:“哦哦,你说你的手臂吗?也还好吧,下面两只是不太用的原因吗,瘦得和小鸡仔一样,都还挺好捆的。”

“……干嘛这个表情,难道也不是这个吗?”

虽然我从上一个评论就开始写了,但是写了两个月,这也着实没有料到。

大概是周末 800,工作日-500这样,进程缓慢得让人难以置信。而且还是这么烂糟的(),我竟然让你们看到这种(),想想都心怀愧疚。

我果然不适合写东西?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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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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