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征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他端起其中一杯茶,递给她,动作精准无误。“赵康,32岁,李教授课题组博士后,主攻肿瘤微环境,三篇一作《CELL》子刊,H指数7,学术潜力评估B ,但数据分析方法论存在局限,倾向于使用过时的统计模型。”
秦暖接茶杯的手顿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调查了他?”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只是基础的背景信息收集与评估。”程征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实验步骤,“温度62度,你最喜欢的口感阈值。”
秦暖接过茶杯,温热的瓷壁此刻却有些烫手。她感到一种微妙的不适,像被无形的探针扫描着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你不必这样的,程征。我们只是讨论学术问题。”
“我知道。”程征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带着分析性的专注,“根据他的发表记录,在肿瘤异质性领域确有独到见解,但其数据处理逻辑的严谨性存疑。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提供更优化的分析路径,基于贝叶斯统计或机器学习算法。”
秦暖注视着丈夫,理智告诉她这是他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心,但情感上,一种被侵犯边界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放下茶杯,没有喝。
“程征,”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你能不能……偶尔不要这么观察入微?让我保留一点**和神秘感,可以吗?”
这次,程征真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像是遇到了一个无法用现有公式解的难题。“为什么?了解你越多,建立更全面的个人模型,我才能更精准地预判你的需求,优化互动模式,提供最高效的情感支持与生活辅助。”
秦暖几乎要被他这番充满“程征特色”的告白气笑,又莫名心酸。“因为人类不是程序,爱情也不全是效率和优化。”她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感受到他指腹因长期握手术刀而留下的薄茧,“有时候,那些无法被量化的模糊地带,那些意料之外的惊喜和一点点不确定性,才是关系里最有魅力的部分。”
程征沉默了,他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是在进行一场复杂的内部运算。良久,他才轻轻回握她的手,带着一种尝试理解的谨慎:“我会……尝试纳入这个变量。但这对我来说,违背了我一贯的认知逻辑……很有挑战性。”
“我知道。”秦暖靠进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试图安抚自己也为安抚他,“慢慢来,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去学习。”
然而,程征的“学习”过程,显然伴随着他独有的、不容控的副作用。几天后,秦暖收到赵康的邮件,他以“个人职业规划调整”为由,申请退出他们合作近半的课题。
秦暖立刻拨通电话,语气急切:“师兄,为什么突然退出?我们不是刚确定了下一步的实验方案吗?”
电话那头,赵康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犹豫:“就是……有些个人的考量。李教授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
“是不是程征找过你?”秦暖直接追问,心头火苗窜起。
赵康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秦暖,你那位程医生……他确实来找过我。他很‘客气’地与我探讨了我们课题设计中,几个可能涉及的‘伦理灰色地带’,并‘提醒’我,若坚持参与,他作为医院伦理委员会的特邀顾问,有责任提请‘正式审议’。”
秦暖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气得指尖发凉:“他怎么能这样干涉我的工作?!”
“别太激动,”赵康反而安慰她,“我看得出来,他……非常在意你。只是方式,嗯,比较特别。”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打击感。”
挂掉电话,秦暖直接驱车前往程征所在的医院。她很少在他工作时打扰,但此刻,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和被低估能力的委屈驱使着她。
程征刚结束一场小型的教学研讨,正在办公室整理资料。见到秦暖,他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询问:“你很少这个时间来找我。有什么事?”
秦暖没有坐下,站在他办公桌对面,开门见山:“你去找了赵康师兄?用伦理审查威胁他退出课题?”
程征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质问。他放下手中的笔,双手交叉置于桌面,呈现出一种防御与解释并存的姿态:“我没有使用‘威胁’这个词语。我只是客观指出了他实验设计中存在的、可能引发争议的伦理瑕疵。这是基于事实的判断。”
“但你明知道那些细节在现有框架下根本是默许存在的!”秦暖提高了声音,努力压制着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我和他多讨论了几次学术问题?”
程征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神深邃,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数据显示,过去一个月,你与赵康的非必要共处时间增加了37.4%,平均每次互动时长延长22分钟。与此同时,你与我进行的、未受工作干扰的‘高质量交流’时间,同比下降了15.8%。从关系维护和资源优化配置的角度,我不认为这是一种理想的状态。”
“资源分配?优化配置?”秦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火混合着一种荒谬感灼烧着她的理智,“程征!我是你的妻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你人力资源管理表格里的一个项目,更不是你需要优化算法的系统!”
“正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生命系统中优先级最高的存在,”程征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我才更需要确保我们之间的核心联结得到最充足的资源投入和最高效的维护。任何可能稀释这种投入的外部因素,都需要被评估和……”他顿了顿,选了一个词,“管理。”
他甚至打开电脑,调出另一个界面,上面是复杂的曲线图:“看,这是根据你的手环数据和日常行为记录模拟出的情绪波动曲线。在与赵康合作密度升高期间,你的焦虑指数和皮质醇水平预估值,确实有显著抬升……”
“停止!程征,停止!”秦暖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停止用你的数据、你的图表、你的模型来解释我!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自由意志,会自己判断,自己选择,也会自己承担后果!我不是你的实验对象,更不是你需要不断调试优化的精密仪器!”
程征愣住了。他显然没有预料到秦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不逻辑”。他长久建立起来的、用数据和理性构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仿佛受到了剧烈冲击。他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嘴唇,那双总是运筹帷幄、洞察细微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无措和脆弱。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锐利被一种茫然的柔软取代。
“我……”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我不知道……如何做到你说的那些。信任……空间……平等的伴侣……”这些词语对他而言,如同没有定义域的数学符号,抽象而难以捉摸。“在我的认知体系里,一切变量都应被量化,一切过程都追求最优解。爱你也一样,小暖。”他望向她,目光坦诚得近乎残忍,“我用我知道的、我能做到的、最精确也是最彻底的方式,在爱你了。”
那一刻,秦暖满腔的怒火,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只剩下满腔酸涩柔软的心疼。她突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程征那些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过度保护,并非源于不信任或占有欲,而是他所能理解的、爱的极致表达。就像一个天生失聪的人,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音乐的振动,他笨拙地、固执地用他唯一熟悉的科学语言,在诉说爱意。
汹涌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盈满眼眶,她用力眨回去,走到他面前,声音颤抖却坚定:“我知道,程征。我知道你是用你的方式在爱我。”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紧蹙的眉心,“但爱不仅仅是给出你认为最好的,也要努力去了解,对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程征怔怔地看着她,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像是一道陌生的算法注入他固化的系统。他思考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开始暗淡,才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像是终于理解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定理,“这是一个……新的优化问题。目标函数需要修正,加入‘主体感受权重’。
她以为的完美婚姻,是他用数据和逻辑精心编织的牢笼。当他开始用分析病例的方式解读她的社交,甚至动用手段清除她身边的“变量”时,她才惊觉,这份深入骨髓的爱,同时也带着令人窒息的掌控。而那个无所不能的天才丈夫,在被质问“你爱的是我还是仪器”时,第一次,程序错乱,露出了笨拙而脆弱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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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章节十二:初始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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