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三郎抓住了忍足谦也的手臂借力,但上半身依旧佝偻。幸好他仍旧是实体,没有像忍足谦也猜测的那样被穿膛而过。只是……忍足谦也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对方显然将大半重心倚靠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却感觉轻飘飘的。
“我可以走!”
“你走不了。”忍足谦也看穿了菊三郎的勉强。谦四郎从前那次经历过类似的状况,他了解这时的菊三郎会有何感受——那是一股被这个世界排斥在外的感受,四面八方的事物不再将他当作实体的存在,分身丧失了与外界互动的资格,就连空气也吸不进肺里。菊三郎此刻的状态比当时的谦四郎还要糟。
“这样,”忍足谦也冷静下来想了想,剧烈奔跑后的呼吸热气腾腾的,就连脑门上的汗都往外散逸着有些缥缈的雾气,他回忆起自己曾经的推断,再加上方才的感觉,忽然背对着菊三郎蹲了下来,“你上来,我背你去车站。”
“不不不,”菊三郎又变透明了点,他的身形已经无法阻挡身后景物的轮廓,他却断然拒绝了帮助,“你背着我还能跑得快吗?浪速之星要变乌龟咯。”
忍足谦也咬牙:“问题就是在这里!你忘了之前算过的吗,你只有四分之一个菊丸的重量!我背你的负担还不如四天宝寺平时的负重训练多!”
“哦,对哦。”其实菊三郎脑子已经算不过来了,听忍足谦也算得头头是道那大概也没错。
于是他不再抵抗,从善如流地爬到了谦也的背上。
“驾!”
忍足谦也:“给我闭嘴哈。”
这趟新干线自由席是满座,四个人上了车只能勉强挤在车厢与车厢之间的夹缝中,越前一手护着装了卡鲁宾的网球包,另一只手按亮了手机屏,没有新消息。
“我想到一个办法,”大石看了一眼菊丸,而后者正从车厢连接处的窗户往外远眺,不知道在想什么,“越前,菊三郎只能待在原地等我们去找吗?”
“……倒也不一定。”越前拉下了帽檐。
大石笑了一下:“那能不能拜托你问问你家猫,让它给菊三郎递个话。说不定你的猫还会用手机发个消息什么的,那样就更好了。”
越前觉得前辈笑得挺令人毛骨悚然的。
桃城听得啧啧称奇:“越前你可真是有只神通广大的猫啊!保不准去考试成绩比我都好,”他又突发奇想,“这种情况就应该给分身装GPS定位的!不行,这也不能防止他乱跑,要不下次还是栓根绳吧……”
“大石前辈想让卡鲁宾带什么话?”越前直接跳过了桃城的插嘴。
“新干线有中间停站,靠近大阪的站点有……”大石开始细数。
“让菊三郎从大阪上车,我们寻找一个中间站点会合,好不好?”菊丸转过来,脸凑近越前的网球包,对着那个拉链开口小声说话。
网球包里的猫咪在拿布料磨爪子,也不知道能听懂几个字。越前将拉链的缝隙扩大了点,眼疾手快地把冒出来的猫猫头摁了回去:“好。”
“找中间的一个站点会合是吧,啧。”车站人很多,忍足谦也只能尽量用自己的身体来遮挡身后那个半透明的人,一边努力地在手机地图上查列车排期表,菊三郎在他身后缩成很小的一团。旁边经过的小孩瞄见了他,扯着妈妈死活不挪脚:“妈妈,看,小哥哥泡泡。”
忍足谦也赶紧转过去挡在他们的视线之间,哂笑:“定做的人形塑料袋,逼真吧,追星应援用的。”
他用余光瞥菊三郎,那小女孩说得没错,菊三郎现在的确有些像个有点瘪的大泡泡,阳光一照就得蒸发了的那种。
忍足谦也不情愿地掏钱包:“车票好贵的!菊三郎这样的还得买全票,这不公平。”
菊三郎缓缓举手:“我也可以躺行李架,来的时候就躺过。”
越前那边的消息也来得很及时:“大石前辈说这个可以拿社团经费报销。”
“好,买最快的那趟!”忍足谦也果断往购票机里哐哐塞钱。
“下午两点半了,到底来不来得及?越前你家猫会算时间吗。”
越前拿眼白斜睨了大石一眼。
“我感受到他了!”一路上安静得有些异常的菊丸忽然惊呼出声。他攥住了胸前的衣料,自己的心跳似乎寻找到了同频率的另一个碎片,迅速共振起来。
桃城记得之前闪过的列车运行提示:“下一站是……”
越前:“还有十五分钟靠站。”
“好好好,”菊丸拍拍越前的网球包,又拍拍车厢的墙壁,仿佛在催列车快点跑,“我感觉菊三郎状态很不好。”
“你们知道美人鱼的故事吗,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小美人鱼纵身一跃进大海,化成泡沫呼啦啦死掉的那个,”菊丸比划着解释,“菊三郎有种他也要呼啦啦死掉了的征兆。”
要想在同一个站台卡准时间相遇还有点难度。
特急线路中间有很长一段都不停靠,一旦错过起始站与终点站附近的两个站点他们就没有了下车机会,但一方下车太早又很难抢下时间。
忍足谦也用一种睥睨全场的“我就是钱多给一个半透明人形大塑料袋买了个座位怎么着吧”的气势抵御了泰半乘客们探究的目光,但还是没能架住菊三郎迅速恶化的症状,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迅速拉着菊三郎下了车。
“只能让他们多坐一站过来了,但没法啊,如果你坐着坐着在座位上蒸发了我怎么给人交代!”
都这时候了菊三郎还有心思笑:“在哪蒸发都没法给菊丸交代呀。”
忍足谦也鼻孔气大一圈:“我说的是列车上的监控摄像头,谁管菊丸有没有交代,你就是死了也是自找……自,他找,算了,活该!”
“交代来了。”
菊三郎警觉地回头。他们搭的那趟车已经离站有一段时间,乘客到达下车的这端站台只有稀稀落落几人徘徊,而对面上车的那一端已经滞留了不少等待的旅客,他们的目的地与这端是相反的。
先是头上的广播电子音“叮咚”两声,紧接着头如弹丸的列车在铁道蜿蜒的彼端显现逼近。
“太好了,他们终于……”忍足谦也一喜,抬腿却发现菊三郎没有跟上。
“菊三郎,你……”
忍足谦也回头,愕然地发现那个半透明的人影已经连轮廓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我……”菊三郎的声音像闷在水里,朦朦胧胧地听不真切。他抬起双手,双手的边缘呈现出一种强光下旧相片的毛边,手指抓握,指尖的一部分碎成了小泡泡,啵地向上飘飘摇摇,消弭于无形。
“糟了。”忍足谦也着急地伸手去捞他,发现这次的确如他预料中那般,他的手径直从菊三郎身上穿了过去。
“好像要说再见了。”菊三郎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的身影愈渐与背景相重,只有在做出动作的时候显眼一点,因为他扰动了空气,肉眼能够敏锐捕捉到色觉的变化。在这个愈发淡薄的身影背后,一条长长的毛尾巴蓬蓬地立着,也是半透明的。
“谦也前辈!”就在此时,忍足谦也千盼万盼的声音也到了。
他救赎般望去,却发现越前和菊丸下车的那个站台由于与他们所处反向,并不在同一处,反而隔着两条相当宽阔的铁道,铁道站台边缘长护栏几乎有越前那么高。要到达他们那一边,需要从月台上到大堂再从另一处楼梯口走下。
忍足谦也只能看到对面越前的眼睛和帽檐,而越前身边的那个高一点的人,和谦也身边的这位赫然相貌如出一辙。他们像被拓在了两张纸上的个体,神态动作长相都毫无区别,但此时忍足谦也这边的纸被打湿了,因而显得菊三郎更为虚幻透明。
桃城看看与自己同行的菊丸,再看到了对面那个背后若隐若现一条猫尾巴的半透明菊三郎,掐了自己的一把:“真的,原来不打网球的时候也有这么玄幻的事情啊。”
菊三郎也看见了菊丸。对面的眼睛抓住了他,立刻灼灼地亮了起来,而菊三郎对他眨了眨眼,低头看脚下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又宽又深犹如天堑的列车轨道。
“我后悔了,其实也没有那么想走的。”
菊三郎的嘴一张一合,只有他身边的忍足谦也能勉强辨别出他在说什么,在月台的嘈杂声中,他朦胧微弱的吐字走不出方圆两米就被盖过了。大家都注意到了他的异状——或许也太过明显,这个半透明的人身体的每一寸都那么昏昏蒙蒙,而且边沿许多处都开始化成水沫状的小气泡,剥离碎裂,向上蒸腾,然后隐没不见。
“马上三点钟了,来不及了。”忍足谦也一脑门子汗,他扬声让对面的人听到。菊三郎消失得这样快,两边的人不论哪一方上到大堂再跑下来时间都不足够。
……如果他还能扛着菊三郎跑的话,如果还可以的话……可惜他现在都触碰不到菊三郎了。忍足谦也头一次意识到,无论自己跑得有多么快,百米冲刺能压缩到11秒内,负重越障都不在话下,他跑的那么那么快,还是于事无补。
对面还没有回应,头上的广播再次叮咚,这头又来车了。
远方的列车在轰鸣声中驰来。这是一趟不会停的过站车,但扎扎实实地切断了双方的视线。
菊丸只看到对面的菊三郎张了张嘴,声音被列车的呼啸吞没。列车很空,车厢连接处与铁皮迅速闪过,车窗玻璃断断续续地映透出铁道对面的水泥墙和护栏,但是车窗太高了,菊丸看不到对面的眼睛。
他很慌,那种在奔赴寻找菊三郎的旅途时重拾的感知再一次被切断了。
“四分之一的重量,四分之一的身体,四分之一的……”忍足谦也抹掉额头上的汗,嘴里念念有词,“等等,现在摸不到你了,是不是因为你在消失,太单薄了?”
他打量着菊三郎,后者的尾巴尖尖已经蒸发没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忍足谦也心念一动,一个身影如金蝉脱壳一般,从他的身上闪了出来。在监控的死角里,这个初中生的画面仿佛出现了重影,又像是他原地复制出了一个自己。
谦四郎接替了忍足谦也,向菊三郎的方向伸出了手。
“五分之一的我……居然真的可以摸到,四分之一的你?不过不严谨,其实四分之一都不到了。”算数小能手抓住了菊三郎的肩膀。
菊丸闭上眼读秒。
这趟车过站很快,但他再多一秒都耽误不起。他不想放弃菊三郎。
那眼下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二,一!”
菊丸目光明亮。过站列车的尾巴刚开走,他就卡着点把手搭上了护栏。
“英二!”大石一眼看穿了他要做的事,目眦欲裂地喊。他还记得他们从东京出发时那个造成了整条铁路线瘫痪的人身事故……
“英二前辈!”
青学最灵巧的那个身影,平日可以跃过球网,越过看台扶手,凌空接住角度刁钻的球,在此刻众人的惊呼下,一跃而过了铁路的护栏。
下一趟车还没有来,他轻盈地跳下月台跨过了铁轨与枕木,在碎石块之间保持平衡,蜻蜓点水般掠过几个落脚点,迅速来到了对面的站台下。
月台的警报与哨声响了起来。有人注意到了这过于危险的一幕,铁道的警务冲到站台边朝下吼了两声,又呼喊求援,但菊丸都充耳不闻。
他试了试站台台面与下沉轨道之间的高差,找到了合适的着力点,开始向上攀爬。
“卧槽,不要命了吗,”忍足谦也转眼没见发现菊丸都已经爬到自己这头来了,赶紧跑去护栏边递手拉人,但再转头一看菊三郎又蒸发了一大截,“这边的也要没命了啊啊啊啊。”
“谦也!”谦四郎喊了一声,他惊恐地看着作泡沫消散菊三郎的肩膀,做错了事般抽回了双手。
“消失得太快了,”忍足谦也回过头去,发现菊三郎的四肢都已趋于无形,甚至无法站立,而剩下的部分正以烟花消逝般的速度碎入空气中,他转过头果断地向下,“菊丸,把手给我!”
“菊三郎,把手给我!”谦四郎与此同时高喝,下一秒就打了个补丁,“呃,你没手了,那我随便抓着你哪儿好了,你变得好轻啊。”
菊丸如同一只抓到房檐微小的凸起就能借力上攀的猫,他抠住了一块石砖的缝隙,就着这个点把大半个身体向上一荡,另一只手就紧紧扣住了忍足谦也的手腕。
“我今天活得像个轿夫。”谦四郎已经把菊三郎背到护栏边来了。
菊三郎在谦四郎的背上勉力抬起了头。
菊丸已经翻上了这边的护栏。护栏有将近成年人的胸口高,而菊丸就站在上面,危险地悬立着与他对视。
泡沫越来越多,菊三郎此时像一株被风吹了的大蒲公英,半透明的泡泡争先恐后地解离开来散逸而去。
菊丸再也不想等了。
他从高处跳下,将那株大蒲公英拥入怀中。
他凑在菊三郎的耳边:“我一点也不想长大。”
忍足谦也对于收回游离在外的分身这件事已经很熟悉了,不过他没体验过这么极限的合并,不能确定分身都被风吹散一半了,分身保质期的刷新还能不能作数。
“回来了四分之一的二分之一吧。”菊丸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回答了他的困惑。
忍足谦也和谦四郎同步失落起来:“那我们认识的那个菊三郎是不是就……”
“骗你的啦。”菊丸扑哧笑出来,就在他的身后,一个与他完全重叠的身影陡然分开,蹦了出来。与菊丸一模一样的这个身影背后,空气漾出波纹,像一条尾巴扫过。
铁轨旁的沟壑中,一团酒红色的猫毛与一根刺被风卷走了。
【完】
还有小剧场:
返程的路上越前抱着根本不识字不会说话也不会看时间也没法和菊三郎通灵的卡鲁宾去了商场。商场电器区正在展示最新款的扫地机,扫地机辛勤又徒劳地擦着刚被顾客踩过下一秒又将被踩的地板。
越前眼疾手快摁住卡鲁宾,卡鲁宾在地上空挠了两下。越前:“听话。”
然后转头一看菊三郎已经蹲在扫地机上了。
终于写完了!原本只是一个很小的想法,灵感来自于放课后王子的那个乾柳在合宿里研究两个学校的成员时提到“论菊丸第三个分身的自我意识”,但是没想到写了这么这么长……
其实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抗拒成长和自我博弈,又像半个童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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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流浪的菊丸三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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