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楼下叫你三次了,怎么还没来……人呢?”杂物室所处的楼下几声又乱又仓促的脚步闯进他们的睡房,门腾地一声打开又腾地一声拉上了,紧接着二哥纳罕的声音开始在二楼绕圈圈,就连窗户外都能听到他伸出脖子叫菊丸的两嗓子,可见毫无头绪。
二哥不死心地把卧房门拉开又看了眼,确认床底下衣柜里都没藏人,兜转了大半天的脑子才归位,想起还有个储物的阁楼来,于是闷蹋蹋的脚步终于找到了正确去处,迅速逼近了。
“翻什么旧玩具呢英二?”二哥闭着眼进来,胸有成竹地像个找遍了所有捉迷藏地点后来到最后唯一一处躲藏点的人,“我猜猜,你的小学纪念册?还是那套缺了两张重要角色的阿瓦隆牌?”
菊丸没有告诉他答案。
二哥睁开眼睛时,正看到菊丸把那个米黄色的旧猫窝放在地上。后者的眼神始终黏在猫窝上,看都没看来人一眼。
“吃饭了……”二哥还记得自己上楼找人的目的,但看着菊丸直愣愣的眼神,福至心灵地觉得自己想通了,“还是你想吃那包猫粮?”
菊丸忽然有了反应:“什么?”
“猫粮啊,”二哥理所当然,“你和这个窝一起买回来的那包混冻干的风干肉猫粮,妈不是嫌占地方给扔了?我又帮你捡回来了。”
“捡回来了?”菊丸眼睛亮了亮。
二哥贼兮兮地笑:“还没过期,不过我们先吃饭,吃了再给你找,不然等会儿连大姐都要上来叫了。”
菊丸神采奕奕地吃了那顿晚饭,饭桌上跟二哥眉来眼去,飘来飘去的眼风把大哥二姐都看不适了:“英二多大人了吃个饭还眉飞色舞的,幼稚不幼稚。”
菊丸收了眼神,本来习惯性打算怼回去,想到什么,忽然又闷闷不乐地埋头吃起来。
二姐正读高中,大概在学校里有了上心的男生,小小一碗饭还分成两块,一块用来吃另一块用来剩着,结果吃完了一块肚子还在吱吱叫,于是又默不作声地开始吃另外一块。
与之相反,大哥那头已经瞬息风卷残云,筷子一搁,嘴巴皮上下迅速碰撞“我吃完了谢谢款待”,然后迫不及待地转向菊丸,问出了那个在家人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就快升学了,英二有什么规划吗?”
说是规划,实际不过想问他的目标学校,再拿菊丸的偏差值在意向里挨个比一比,看看某些选择是否自信太过,哪些学校风评不佳需要绕着走。
“要不要去你二姐的高中?她不是说那里的网球部发展得很不错吗。”大哥双手撑着膝盖说话,看起来像个替父操心的深沉角色。二姐拎起眼皮子睨了他一眼补充道“但是今年滑铁卢连地区半决赛都没进”。
菊丸脑子里正乱着,瞥了眼大哥郎当模样,知道对方的态度也没多严肃,于是托出目前敷衍但诚实的回答:“没规划。”
升学相关的事,与其说他毫无规划,不如说不愿设想。他知道自己的成绩没法在最后几个月跃进十万八千里,大家步调不一致,选择各不相同,早一点规划就要早一点把这碗苦汤喝下去,余味要残留好久。
两个姐姐本来想说话,看到菊丸臊眉耷眼的样子,又沉默地吃起饭来,二姐吃得尤其勤快。二哥装作没听到,大哥冲父母挑了挑眉。
菊丸父母自然没想过那么幽微复杂的事,孩子生得多,一个个在地上滚着就长大了,撞出淤青也会很快康复,毕竟菊丸兄弟姊妹的前几个都是如此:“英二,你也该成熟一点了吧?”
很平淡的询问而已,但菊丸忽然就吃不下去了。
他看了一眼二哥,二哥一秒就闻弦歌知雅意,哧哧笑了两声,猜道:“他不想吃饭了,想吃猫粮。”
“什么?”父母不知前情,一头雾水。
二哥还想继续逗菊丸,往常这种情况下菊丸就该兴致勃勃地催人找好玩的猫粮了,但这次他却没有。他的筷子停了片刻,很快又重新动了起来。菊丸看起来面色如常,二哥却总觉得他在忍耐什么,拾起筷子的手如承千钧。
“……我会变成熟的,”菊丸把碗底的最后一滴饭粒数完,忽然开了口,却是在回应好久之前父母的劝说,抬起头时目光有些幽深,像在承诺,“我会长大的!”
菊三郎在新干线上睡了一觉,被一阵颠簸给抖醒。
高速运行的列车很稳,根本没有出现紧急刹停或者遭遇障碍,那阵颠簸来源于他自身。菊三郎看了看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但冥冥之中觉得有什么本就逐渐薄弱的联系,又被人狠心斩去了一大截。
这趟车的终点站是新大阪,列车很快进站,菊丸跟在别人后面下了车。
人都在大阪了,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不知道来关西是为了什么。忍足侑士神神秘秘不讲明白就教唆他乱跑,这种打哑谜的人真的很讨厌,他心里对忍足本就不多的好感被哗啦啦冲淡三分。
这就像那种拿某种预言吊着别人去冒险的童话故事,骗人乱跑的可能是深有远见但不可多言的智者,也可能是拐卖小孩的老巫婆。
菊三郎的思维一直断断续续的,像一份完整的地图被擦去了大部分,所有的因果关系都无法连成通路,只能把现有的线索简单拼凑一下得出结果——
嗯,所以忍足侑士是老巫婆。
他就这般怀揣着对忍足侑士的怨念出了站,期间还又被闸机夹了一次。然而在踏出JR线的站台时,他忽然敏锐地抬起了头来。
他身上的汗毛立起来了一瞬。明明是人的模样,这个少年的眼瞳有那么片刻变得细长而倒竖,就像猫科动物捕捉到了感兴趣的玩物的存在。
空气中有同类的气息。
与此同时,他正身处的站台檐下,一截吸管长的小树枝从空中直直坠落下来,敲在了他的头顶。
菊三郎警觉地抬头,一颗栗色的头在二层架空的开放围栏处一闪而过。
菊三郎定义下的同类,不是菊太郎菊次郎——那是他的数个变体,或者说他也是变体之一,就像旧时印刷要先在刻好字的木板上刷油涂墨,再摁上空白的纸,他们是纸上被影印出的照猫画虎的作品,彼此之间大差不差,但或许会因为智纸张或油墨的问题于细微处不同。
他察觉到的同类,是另一张同样沾着油墨的,别人的纸。
那颗栗子色的头也察觉了他,就像同类直接可以互相嗅到油墨味。亲切,好奇,渴望。而且还眼熟。
栗色头行为模式跟菊三郎不一样,他不飞檐走壁,是走扶梯绕下来的,但速度也极不寻常,像旋风狂风飓风,快得肉眼只能察觉到虚影。
菊三郎拾起那一截小树枝,上面还有牙印。直起身来的时候,正好和那个栗色头面面相觑了。
“嗨!”居然是熟人,菊三郎条件反射就打招呼。
“欸!”栗色头对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面孔表示大为震惊,紧接着倏地凑近了他的脸,变了表情。
“你不是菊丸英二。”栗色头断言。
“你不是忍足谦也。”菊三郎也明白了过来。
是,的确,这个世界上会自我影印技术的人并不独此一家,毕竟二者曾经还在这件事上切磋过。
“三。”
“四,”特有的交流方式,彼此却无需赘言,谦四郎有些得意,“比你们多一个,还是我们比较厉害。”
“呸,”菊三郎忽然被比下去一截,不服嘴硬,“你怎么能断定我们就不能有五个六个七个,只是跑掉了个行三的我呢喵!”
“嘿嘿,”谦四郎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有底了,“你不知道吧,分身里面往往是最年轻的那个最不稳定,如果世界上存在菊四郎的话跑掉的那个就是他不是你了,”其实谦四郎也是经验之谈,他补充,“毕竟在我出现之前谦三郎也走丢过,但自从我粲然出世隆重降生,谦三郎突然就认识路了。”
菊三郎没话讲了。这样看来忍足谦也在搞丢分身上是前辈中的前辈,非菊丸英二能比。
“别怕!”谦四郎忽然有了一种要为没经验的分身指点迷津的使命感,亲切地上前一步拍拍菊三郎,“走丢了好办,留个信息等本体来接你就好了。第一次在外单独过夜不习惯吧?咋走丢都能走这么远了呢?”
“我……”
“诶,树枝还我,”两个人的声音撞在一起,还是谦四郎的语速更快一点抢了先,他从菊三郎手里拔出那根木头,自然地把它叼在了嘴里,然后含含糊糊地解释,“我之前爬树,树枝太细扛不住我掉下来了,为了安全考虑通过这种方式勉强替代一下。”
“哦,”菊三郎才懒得听谦四郎要木头棍子干什么,他斩钉截铁地街上了没说完的话,“我不是走丢的,我是自己离家出走的,我不想回去了。”
小树枝叼在嘴里不过几秒,咵地一下又掉了。
谦四郎手忙脚乱捡起小树枝叼回嘴里,压压惊。
“为什么啊?”
“因为他不想要我了,”菊三郎抠了抠脸上贴着OK绷的皮肤边缘,些许失落,“你肯定知道的。本体期待什么,分身就会想什么。他不想要我了,所以我也要离开他了。”
于是失去了一角的菊丸英二和流浪的这一角就像互斥的磁铁,只会越分越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写出了(中中)
还记得本系列的核心是“相似性”吗。菊三郎这个情形很有可能并不是唯一的,除了菊丸会分身,谦也也会不是吗!
最近在高强度做田野调查,更新不规律,但我一直有在写!一天都没断过!每天都多少憋了点字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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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流浪的菊丸三号(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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