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车顶和车窗，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与喧嚣之中。许庄舟驾驶着那辆二手轿车，谨慎地穿梭在城市的脉络里，刻意避开主干道和监控密集的区域。车内气氛凝重，只有雨刷器规律的刮擦声和引擎低沉的嗡鸣。
叶苍纪靠在副驾驶座上，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掩了他大半张脸。他静静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扭曲的光影，那些他曾透过工作室窗户好奇打量过的现代都市，此刻以一种冰冷而疏离的姿态迎面扑来，又迅速被抛在身后。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紧，感受着这具新身体在移动中传来的陌生震动，以及内心深处那丝挥之不去的、被追捕的寒意。
许庄舟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眼神锐利地扫过后视镜和前方的路况。每一个停在路边的警车，每一个看起来行为异常的路人，都会让他神经紧绷。他选择的路线迂回曲折，经常突然拐入小巷，或者在一个路口反复绕行，确认没有尾巴跟随。
“我们……要去哪里？”叶苍纪终于轻声问道，声音在雨声和引擎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先离开这座城市。”许庄舟目视前方，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在邻省一个偏远的山区，提前准备了一个落脚点。那里人烟稀少，信号也差，相对安全。”
他没有详细说明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但叶苍纪能从他紧绷的侧脸和谨慎的驾驶中，感受到前路的艰险。他没有再问，只是将身体往座椅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存在感。
连续行驶了数个小时，天色由深黑转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雨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他们已经驶出了繁华的都市圈，进入了城乡结合部，道路变得狭窄颠簸，两旁的建筑也低矮破败起来。
许庄舟将车停在一个看起来早已废弃的公路休息站附近，这里杂草丛生，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中散发着无力光晕。
“在这里休息一下，换我来开。”许庄舟对叶苍纪说道，同时递给他一瓶水和一小袋能量棒——这是他为叶苍纪特制的，里面混合了一些蕴含温和能量的药材粉末。
叶苍纪接过，却没有胃口。他看着许庄舟眼下的疲惫，心中一阵抽痛。“你睡一会儿，我可以……”
“你还不熟悉路况和这辆车。”许庄舟打断他，语气不容商量，“而且，你需要保存体力。”他指的是叶苍纪维持身体所需的能量。
许庄舟下车，绕到车后，从后备箱拿出一个油桶，给车辆加油。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他却浑然不觉，动作迅速而警惕。
叶苍纪透过模糊的车窗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那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让他鼻腔发酸。九百年来，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过，被人这样毫无保留地保护着是什么感觉。
加完油，许庄舟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继续上路。他递给叶苍纪一条干毛巾：“擦擦，别着凉。”虽然他知道叶苍纪的身体可能并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感冒，但这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关心。
车辆驶入盘山公路，雨中的山林显得格外幽深静谧，但也潜藏着未知。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导航变得不可靠，许庄舟只能依靠提前下载的离线地图和记忆前行。
突然，在一个急转弯后，前方出现了塌方警示牌和散落的碎石！许庄舟猛打方向盘，同时急踩刹车！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辆失控地甩尾，车尾重重地撞在了山体一侧！
“砰！”
巨响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又迅速瘪了下去。许庄舟被震得头晕眼花，额头撞在方向盘上，渗出血迹。他第一时间看向副驾驶：“苍纪！你怎么样？”
叶苍纪也被惯性狠狠甩向前方，幸好安全带勒住了他。他脸色煞白，不是因为疼痛（他的痛感似乎比常人迟钝），而是因为撞击的瞬间，他感到体内的能量核心——那块血玉髓——剧烈地震荡了一下，仿佛要脱离掌控！他捂住胸口，呼吸急促，灵体与这具新身体的联结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虚浮感。
“我……没事。”他强撑着回答，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许庄舟顾不上自己的伤，立刻解开安全带，查看叶苍纪的情况。当他看到叶苍纪捂住胸口、灵体边缘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信号不良般的闪烁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能量不稳？”他急切地问。
叶苍纪艰难地点点头：“撞击……太突然……核心受到……扰动……”
许庄舟立刻明白，这具由能量构筑的身体，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物理冲击。他必须立刻为叶苍纪稳定能量！
他环顾四周，雨还在下，前路被阻，后路未知。这里绝非久留之地。他尝试发动车子，引擎发出几声无力的嘶吼，彻底熄火——车尾受损严重，可能伤及了某些部件。
“下车！”许庄舟当机立断，“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太显眼了！”
他搀扶着虚弱的叶苍纪下了车。雨水立刻将两人浇透。叶苍纪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许庄舟身上，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身体的透明化趋势越来越明显。
许庄舟半抱半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公路，钻进路旁茂密的山林。雨水冲刷着山路，泥泞不堪，荆棘划破了他们的衣服和皮肤。许庄舟用自己的身体为叶苍纪挡住大部分枝条，咬紧牙关，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以藏身、可以让他为叶苍纪稳定能量的地方！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许庄舟体力即将耗尽时，他发现了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山洞。洞口不大，但里面似乎有些深度。
他小心地拨开藤蔓，搀着叶苍纪钻了进去。
山洞内阴暗潮湿，散发着泥土和腐植的气息，但至少暂时隔绝了风雨。许庄舟将叶苍纪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让他靠着自己。
叶苍纪的状况很不好。他的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只能勉强维持人形轮廓，胸口处血玉髓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他闭着眼，眉头紧蹙，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坚持住，苍纪！”许庄舟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的手掌，让温热的鲜血流淌出来，然后紧紧握住叶苍纪捂住胸口的手，将自己的鲜血涂抹在血玉髓的位置，同时将自身全部的心神力量，毫无保留地、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叶苍纪体内！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快也最有效的能量补充方式——以他自身的生命精气和灵魂力量为引，强行稳定叶苍纪的核心！
“庄舟……不要……”叶苍纪感受到那汹涌而来的、带着许庄舟生命气息的能量，想要挣扎，却虚弱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别说话！集中精神，引导我的力量！”许庄舟低喝，脸色因失血和能量过度输出而迅速苍白，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执着。
两股力量在叶苍纪体内交汇、碰撞、融合。许庄舟的血液仿佛带着奇异的活性，渗透进能量核心，抚平那剧烈的震荡。他的心神力量则如同最坚韧的丝线，一遍遍缠绕、加固着叶苍纪灵体与肉身之间的联结。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对双方的消耗都是巨大的。许庄舟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但他紧紧咬着牙，没有丝毫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叶苍纪胸口血玉髓的光芒终于稳定下来，变得温润而持续。他身体的透明化趋势停止，并开始缓缓恢复凝实。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从溺水的边缘被强行拉回，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许庄舟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以及他那只依旧紧紧握着自己、掌心伤口狰狞、鲜血尚未完全凝固的手。
“庄舟！”叶苍纪心头巨震，挣扎着坐起身，反手握住许庄舟的手，声音哽咽，“你……”
许庄舟见他稳定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松，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叶苍纪连忙扶住他。
“没事……就好。”许庄舟靠在他身上，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低不可闻，“休息一下……就好……”
他看着叶苍纪恢复如初、甚至因为融合了他部分生命能量而显得气色更好的脸庞，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只要叶苍纪安然无恙，他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叶苍纪看着他为了自己几乎耗尽心力、狼狈不堪的样子，再看看洞外依旧滂沱的雨幕和未知的前路，金褐色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坚定。
他轻轻拥住许庄舟，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凉的身体。
“下次……”叶苍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誓言般的郑重，“换我来保护你。”
洞外风雨如晦，洞内两人相拥，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在这荒芜的山野间，暂时寻得了一方喘息之地。而未来的路，似乎也因为这次生死与共的考验，变得更加紧密，也更加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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