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幼仪练琴练的心烦,火气也大:“你来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双手在琴键上重重砸了一下,钢琴发出刺耳的噪音,给这个看似温馨的家庭场景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游丛溪向替自己挡下一劫的钢琴大姐默哀了一秒,没搭理游幼仪的挑衅,依旧斜倚着门,淡淡地看着游幼仪,在她逐渐冷静下来的目光中,勾了勾嘴角。
游幼仪有点不祥的预感。
她“噌”地站起来,想要阻止游丛溪接下来的话。
下一秒。
游丛溪晃了晃手机,宣布:“发给你妈了。”
余君雅最看重游幼仪的礼仪教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教了这么多年还这德行,但游幼仪砸钢琴这事儿不亚于老虎屁股上拔毛,余君雅脑袋上动土——反正够游幼仪这小疯子喝一壶了。
游丛溪被自己的语文水平惊呆了,小小的一句吐槽竟然使用了互文的手法……她为自己的语文素养鼓了鼓掌。
游幼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开始打滚。
跟圆规一样打滚。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打滚。
一边打滚一边嚎叫。
游丛溪抱着手看了一会儿,想起来某年春晚有个小品,有个碰瓷的老太太也是这么在地上打滚的,什么顺时针逆时针的,两条腿儿跟蹬自行车似的来回抬,人就跟陀螺似地旋转,差点儿没把她笑死。
现在再看眼前这个现场版演出,游丛溪又感觉索然无味,像嚼了谁吐出来的口香糖,没味儿,还恶心。
懒得再看圆规精撒泼,她双手插兜走了出去,和看到视频匆匆赶来的余君雅打了个照面。
那个眼神有点不好形容,像是终于没绷住瞪了她一眼,游丛溪漫不经心地往外走,觉得更多是精心教养的小疯子发疯被优雅的她撞见后恼羞成怒的眼神。
游丛溪优雅地落座餐桌,和从厨房端菜出来的游元明大眼瞪小眼。
把菜放到桌子上,游元明板着脸:“进家怎么不和爸爸打声招呼?”
“余阿姨没跟您说?”游丛溪懒得理他。
“别人说和你亲自打招呼能一样么!”游元明不爽。
“哦。”游丛溪说。
游元明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指着她哆嗦两下,最后怕把自己气死,冷哼一声,拂袖落座:“这就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
“嗯。”游丛溪说。
她翻了翻曲祈给她发的照片,一桌子人,她只认识语文小组那几个,视线不自觉落在最中间那个人影,片刻后又如梦初醒似地挪开。
靠。
好烦。
游丛溪强迫自己关上手机扔到一边,从站在这个家门前就开始酝酿的怨气逐渐发酵,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能变成邪剑仙把这一家三口全刀了。
游元明在发飙,游丛溪当听不见,文化人骂人也引经据典的,听也听不懂。
直到匆匆赶来的余君雅来救场,游元明才安静下来,游丛溪松了口气,揉了揉饱受折磨的耳朵。
后面跟着的游幼仪眼圈儿通红,嘴巴撅得能挂油壶,抽抽搭搭地拉开椅子坐好,看起来被收拾之后老实了不少。
餐桌上一共四个人,仨人黑着脸,游丛溪觉得可以找人来画一幅《最后的晚餐》。
那她应该是耶稣。
耶稣扫视一圈儿——怎么有三个犹大?
游丛溪把自己逗乐了,笑了几声,惹得游幼仪瞪了她一眼,转头跟余君雅告状:“妈!游丛溪笑话我!”
余君雅一巴掌扇在她后背上,听着重落下轻,她转脸冲游丛溪笑笑,面色有些尴尬:“小溪,别跟你妹妹计较,她年纪还小。”
平时游丛溪就敷衍应承过去了,但今天她没说话,心情不爽,连面子工程都懒得做。
余君雅有些僵硬,游幼仪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妈游丛溪怎么不理你?”
游丛溪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游元明一拍桌子:“都反了天了是吧!”
餐桌上一时有些寂静,游元明深喘了几口气,死死盯着游丛溪:“平时不来不联系也就算了,好不容易一家人能聚一聚,你又在这儿撒什么野?不愿意待就滚出去!你一来就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除了你谁都不痛快!”
游幼仪吓得打了个嗝,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慈爱的老爸这么大声地说话。
余君雅敛着眉给游元明倒了杯水,小声安抚他“消消气。”
游元明接过杯子喝了口水,感觉沸腾的火气压下去一点,斜睨了一眼没吭声的游丛溪,说:“给你余阿姨道歉。”
余君雅连忙摆手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计较这么多。
游元明听了更来气:“你拿她当一家人,人家可不见得!”
游丛溪没说话。
半晌,在游元明自觉面子挂不住要拍案而起的时候,游丛溪动了。
她站起来,椅子腿划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余阿姨,对不起。”游丛溪面对着余君雅说。
余君雅吓了一跳。
“我不应该在你和稀泥拉偏架的时候不配合你的表演,不应该抢了游元明对游幼仪的注意力,不应该打扰你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不应该不拿出保证书说以后家产都是游幼仪的我不和她争。”游丛溪轻轻弯了弯腰,“对不起。”
余君雅的表情瞬间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游丛溪转了个方向,对着脸黑得像锅底一样的游元明接着说:“爸,对不起。”
游元明想阻止她,以免她说出什么让自己心脏病发作的话,但还是慢了一步。
“我不应该进门之后不先去给你请安,不应该不遂你的心意和余君雅母慈女孝和游幼仪和谐相处让你安享天伦之乐,不应该不配合你的父爱表演,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让你一看到我就想到上一段失败的婚姻。”
游丛溪又鞠了一躬:“爸,对不起。”
游元明捂着心脏急喘气,指着她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游幼仪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练了半天琴,肚子早饿得叫起来了,此时趁着几人吵一些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架,拿起筷子悄悄夹菜吃。
游元明管不了大的,看见小的没心没肺地吃饭,火一路烧到眼睛里,想也没想,手一抬,筷子就朝低头吃饭的游幼仪飞了过去。
这一下是冲着游幼仪的脸去的,冲这个甩出去的力道和速度,估计得生生抽出两道檩子。
啪。
筷子掉在大理石的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游丛溪垂下手,迅速红肿起来的掌心像一根针,刺破了她麻木的外壳,让她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但下一秒,那冲动就消失了,只剩下更深的疲惫。
游幼仪呆愣几秒,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去,看了看身侧看不清表情的游丛溪,再看看面前表情丰富的游元明,反应了几秒,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像宣布开战的号角,余君雅最先发难,她一巴掌扇在游元明脸上,听着可比刚才扇游幼仪实着多了:“游元明你这个混蛋!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一下是冲着我女儿的命去的啊!”
游元明筷子扔出去就后悔了,但当着游丛溪的面被老婆扇巴掌,他本就没有消下去的气又迅速升腾起来。
哗啦!
满桌的盘子和饭菜带着玻璃转盘砸在地上,满地的狼藉、炸在耳边的脆响和嚎啕的哭声填满了这间宽敞的屋子,头顶上暖融融的灯光依旧忠实地亮着,反射在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相框上,晃了一下游丛溪的眼。
游幼仪坐在游元明腿上,三个人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不想过就离!天天耍什么呢!”游元明大吼。
接着是女人凄厉的叫喊:“离就离!我告诉你游元明,要不是为了右右,我早就跟你过不下去了!”
游幼仪哭累了,拿起仅存的杯子喝了口水。
游丛溪最后看了眼墙上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转身,换了鞋开门离开。
厚重的大门合上之前,游丛溪听见游元明的声音:“你要是想让右右变成第二个游丛溪,你就离!”
咔哒。
大门严丝合缝地关闭,游丛溪把下巴往衣领里埋了埋,抬脚迈进了电梯。
刚走出单元门她就被冷嗖嗖的刮刀子风扇了一下。
她把鼻子也埋进衣领里,加快了脚步。
揣在口袋里的左手隐隐发烫,游丛溪叹了口气,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拦得太实在,早知道让游幼仪多少挨一下,总是挑衅她,也该吃个教训。
天冷了,大晚上路边的行人寥寥无几,连大马路上的车都开得飞快,像是急着回家钻被窝暖暖和和玩手机去。
游丛溪也冷,她觉得自己真是够倒霉的,白天丢一顿人,晚上一口饭没吃上不说,还被迫目睹了一家三口的决裂现场。
晦气。
她一脚踢飞了前面的小石子,天太黑,路灯有些暗,看不清那石子是飞远了还是就在脚边。
这让她想起刚才余君雅扇在游元明脸上的那个巴掌。
她突然很想给景凌打个电话。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冷刀子一样的风瞬间把还算热乎的手刮得透心凉。
游丛溪嘴上嘶嘶哈哈,手指冻得有点僵,只是点开微信就废了半天劲,她扒拉半天也没扒拉到景凌的聊天框,只好返回去从最顶端搜索她的名字。
折腾半天,赶在手指彻底冰冻之前,她总算成功打开了景凌的聊天框,哆嗦着手点击语音通话,游丛溪听着耳边的等待音,找了块儿干净点儿的马路牙子坐下,手揣进兜里,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
等待的间隙,她跺了跺脚,风不大,但一刻不停地吹着,像钝刀子割肉,吹得她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游丛溪以为今天这通电话接不了的时候,耳边的等待音戛然而止,然后是景凌的一声“喂”。
“谁啊?”景凌问。
显然是没看备注直接接的,在忙么?
游丛溪定了定神,说:“我。”
景凌反应了两秒,才说:“小溪啊,你那边很晚了吧,怎么还没睡呢?
游丛溪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怎么着,她说:“我出来吃饭了,刚吃完,你最近怎么样?很忙么?”
景凌说了句“不忙”,接着顿了顿,压着声音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游丛溪只听见了一句“David”。
对面显然吵了两句,但很快就没了声音,游丛溪静静地听着,直到景凌带着藏不住的疲惫问她“还有事么”,游丛溪说了句“没”,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机从肩膀上拿下来塞进口袋,头顶的路灯有些接触不良,隔几秒就闪一下,昏黄昏黄的,她盯着马路对面楼房上亮着灯的窗户发呆。
有车加速驶过,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累极了。
她把腿收起来,抱住膝盖,慢慢地、慢慢地,把头埋了进去。
好冷啊。
她想。
冷风依然一刻不停地吹着,掩住了口袋里手机振动发出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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