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雾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凉,把城郊的“静园”裹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陆野撑着伞站在铁门外,看着眼前这座民国时期的老洋楼,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伞柄——洋楼的米白色墙皮大半剥落,露出里面暗褐色的砖,像结痂的伤口;二楼的几扇窗户玻璃碎得只剩框架,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旧木头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是早已停产的“双妹牌”,在雾里飘得很远,像女人的叹息。
“就是这儿?”陆野的声音被雾泡得发闷,目光落在铁门上方的铜牌上——“静园”两个字的鎏金早已磨掉,边缘爬着绿色的锈,左下角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民国二十六年,苏宅”。
祁沉站在他身边,镇魂铃在口袋里微微发烫,比上次在启明中学时更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铃身里轻轻撞。“民国二十八年,这座洋楼的主人苏清沅突然‘自杀’,死在二楼卧室。她父亲是当时的实业家,觉得丢人,没过多久就举家迁走,静园从此荒了。”他掏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浅蓝旗袍,站在洋楼前的紫藤花架下,笑容清亮,“这就是苏清沅,死的时候才19岁,是圣约翰女子中学的学生。”
陆野凑过去看照片,少女的发间别着一枚珍珠发卡,旗袍领口绣着细小的栀子花,和洋楼窗户上残留的白色漆痕莫名呼应。“她真是自杀?”
“不确定。”祁沉摇头,推开虚掩的铁门,门轴“吱呀”一声,像是被冻住的骨头在摩擦,“附近的老人说,她死的前一晚,有人看到静园里亮着灯,还听到争吵声。但当年的警察查了,说是‘因情所困,自缢身亡’,连现场都没仔细勘。”
两人走进院子,荒草长到膝盖高,里面埋着半截断裂的紫藤花架,木质的架子上还缠着干枯的藤蔓,像绞在一起的头发。洋楼的大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不是天光,是雾里的磷光,淡蓝色的,在门后晃来晃去,像有人举着烛火在走动。
“进去后别碰任何带栀子花图案的东西,”祁沉的声音压低,“她的怨气缠在自己常用的物件上,尤其是绣了栀子花的,沾到会被拖进她的记忆里。”
陆野点点头,跟着祁沉走进大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混着刚才闻到的香水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大厅的地面铺着暗红色的木地板,有的已经翘起来,踩上去“咯吱”响,像是下面有空洞。正中央的水晶吊灯掉了一半水晶,剩下的碎片在雾里反射着冷光,照得四周的旧家具像鬼影——褪色的丝绒沙发、掉漆的红木茶几、墙上挂着的油画,画里是个穿西装的男人,眉眼模糊,像是被人用颜料涂过。
“这画是苏清沅的父亲?”陆野指着油画,画框上积着厚厚的灰,右下角的签名被刮掉了,只留下一道浅痕。
祁沉没回答,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墙角的一个梨花木柜子,柜子门虚掩着,里面露出一本蓝色封皮的本子。他走过去,戴上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拿出来——是本日记本,封面上绣着一朵栀子花,线已经褪色,花瓣边缘却沾着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苏清沅的日记。”祁沉翻开第一页,字迹娟秀,写着“民国二十七年,九月一日,今日入圣约翰,得遇陈先生,幸甚”。后面的内容大多是记录学校的日常,提到“陈先生”的次数越来越多,字里行间带着少女的羞涩,比如“陈先生夸我字写得好,赠我钢笔一支”“今日与陈先生在图书馆谈诗,暮雨霏霏,不忍归”。
陆野凑过去看,翻到民国二十八年三月的一页时,字迹突然变得潦草:“他骗我!他说的都是假的!那笔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后面的几页被撕掉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纸边,像是被人用力扯掉的。
“‘那笔钱’是什么?”陆野皱眉,手指轻轻碰了碰纸边。
祁沉立刻把日记合上,放进证物袋:“别碰,上面的怨气很重。”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哒——哒——”,像是有人穿着高跟鞋在走,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停在楼梯口,像是在往下看。
陆野猛地抬头,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二楼楼梯口——空无一人,只有栏杆上挂着的一条褪色丝巾,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丝巾上绣着的栀子花和日记封面上的一模一样。
“是她?”陆野的声音发颤,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祁沉点点头,握着镇魂铃的手紧了紧:“她在引我们上去。但小心,二楼可能有她当年的遗物,也可能有危险。”
两人走上楼梯,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二楼的走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地毯已经发霉,踩上去软软的,像是踩在腐叶上。走廊两侧有四扇门,其中一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淡蓝色的磷光,和刚才在门口看到的一样。
“是她的卧室。”祁沉轻声说,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浓的“双妹牌”香水味扑面而来,混着点脂粉的甜腻,呛得人喉咙发紧。
卧室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雕花的木床,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已经泛黄,上面有一个人形的印记,像是有人长期躺过;梳妆台放在窗边,上面摆着一个胭脂盒、一面铜镜,还有一支没盖盖子的口红,口红的颜色是复古的正红,在镜光下泛着冷光;墙角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诗集和外文原著,其中一本《拜伦诗集》的封面上,夹着一根黑色的长发,像是女人的。
陆野走到梳妆台旁,拿起那面铜镜——镜面已经模糊,却在中央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穿着浅蓝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长发披散,正对着镜子涂口红。陆野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窗帘的“哗啦”声。
“别看镜子。”祁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残像会映在镜里,容易被摄魂。”
陆野赶紧放下铜镜,心跳得像擂鼓。他走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雪莱诗集》,书页里掉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苏清沅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一起,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和,手里拿着一支钢笔,正是日记里提到的“陈先生”。照片的背景是圣约翰女子中学的校门,右下角写着“民国二十八年,正月”,正是苏清沅死前两个月。
“这个陈先生,会不会和她的死有关?”陆野把照片递给祁沉,照片边缘有一道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折叠过。
祁沉接过照片,指尖在男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有可能。日记里提到‘那笔钱’,说不定和他有关。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
陆野点点头,走到床尾,发现床底下有一个小小的木箱,箱子上挂着一把铜锁,锁孔里塞着半张纸,是日记里被撕掉的页角,上面写着“书房……暗格……”。
“书房在哪里?”陆野问,祁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走廊,另一扇门的门牌上写着“书房”,字迹已经模糊,却还能辨认。
两人走到书房门口,门是锁着的,锁上积着厚厚的灰,像是很久没开过。祁沉掏出工具,小心翼翼地撬锁,“咔嗒”一声,锁开了。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旧纸张味扑面而来,比卧室的味道更刺鼻。
书房里有一个巨大的红木书柜,占了整面墙,上面摆满了书籍和古董;书柜前是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盏台灯、一个墨水瓶、一支钢笔,还有一个打开的怀表,怀表的指针停在凌晨三点,正是当年苏清沅“自杀”的时间。
“怀表是她的?”陆野走过去,怀表的外壳上刻着一朵栀子花,和日记封面上的一样。
祁沉拿起怀表,打开后,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苏清沅的单人照,她穿着旗袍,笑容清亮,和之前看到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的边缘有齿痕,像是有人在极度痛苦时咬过。
“不是她的,”祁沉摇头,“怀表的尺寸太大,是男士的。而且里面的照片边缘有齿痕,说明留下怀表的人很痛苦,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知情者。”
陆野的目光落在书柜的最上层,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上绣着栀子花,和苏清沅的日记封面呼应。他踮起脚,刚想把盒子拿下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哗啦”声——书桌的抽屉自己打开了,里面掉出一张纸,纸上用红笔写着一行字:“他在骗你,别信他。”
字是用血写的,墨迹还带着点湿润,像是刚写上去的。陆野猛地回头,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窗户也被风吹得“哐当”作响,书柜上的书开始一本本往下掉,“砰砰”地砸在地上,像是有人在上面跺脚。
“祁沉!”陆野大喊,祁沉立刻掏出镇魂铃,轻轻一晃,“叮”的一声脆响,书停止了掉落,窗户也慢慢合上,房间里的阴风渐渐平息。
“她在提醒我们,”祁沉的声音很沉,“那个陈先生在骗她,‘那笔钱’可能是关键,还有书房的暗格,里面应该藏着证据。”
陆野走到书柜旁,按照床底木箱里的页角提示,摸索着书柜的木板——在第三层的《资本论》后面,木板是松动的,他用力一推,木板打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清沅亲启”,落款是“陈”。
祁沉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字迹和照片上陈先生的字迹一致:“清沅,三月十七日晚,静园书房,有要事相商,勿告他人。”日期是民国二十八年三月十七日,正是苏清沅“自杀”的前一天。
“他约她来书房,然后杀害了她。”陆野的声音发颤,“那笔钱一定是他挪用了什么款项,被苏清沅发现,所以他杀人灭口,还伪造成自杀。”
祁沉点点头,把信封放进证物袋:“现在还不能确定,得找到更多证据,比如‘那笔钱’的来源,还有陈先生的下落。明天我们去市档案馆,查民国二十八年的资料,应该能找到线索。”
两人走出静园时,雾已经散了,月光洒在洋楼上,给墙皮的剥落处镀上一层银灰,像是在流泪。陆野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卧室窗户,总觉得苏清沅的影子还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找到真相。
“她会等到的。”祁沉轻声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陆野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证物袋,里面的日记和信件像是还带着苏清沅的温度。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静园里还有更多的线索等着他们,苏清沅的冤屈,迟早会被洗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