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雪没有半点弱下来的迹象。
陈愈放下手炉,起身整理氅衣,动作间说:“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了,临近年关宫中事务繁多,御史台离不了臣,路上有明川护着,殿下无需挂心。”
沈弃微跟着起身,说:“雪还大,先生不再等等。”
陈愈摆手摇头说:“瑞雪兆丰年,就让老天下吧下吧。”
沈弃微送陈愈到门外,冷风夹着雪花落在衣上,寒意从骨子里开始蔓延,刚想叫侍女取来披风,陈愈便抬手拦住了他,不让人再送。
沈弃微一怔,外边等了许久的小太监笑得花似的上前,为陈愈披上披风。
而陈愈含笑,少有的仁慈都留给了他的学生,轻声道:“殿下风寒未好,身子又畏寒,临风山上上下下老臣跑了这么多次就不用送了,等几日雪停,钟太医会上山为殿下调养贵体,臣走了,殿下保重。”
沈弃微嘴唇张合,最后妥协说:“太傅保重……”
***
无论过去多久,沈弃微依旧记得五年前的那场雪。
长空被墨浸染,锦阳城的天犹如撕裂一道口子,残宣大雪从空倾盆落下。
太傅遭弹劾入狱,沈弃微做梦都不曾想到罪魁祸首会是他。
风雪席卷,整个绍金宫都被弹劾的阴影笼罩。
冷,只有无尽的冷。
沈弃微急奔在宫道上,身后内侍总管带着一群人边追边喊:“小殿下!去不得!去不得啊!”
为什么……
为什么去不得……
为了老师就算是刀山火海沈弃微也要去闯闯,何况他只是去找父皇求求情,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会连累老师入狱。
跑到承景殿前,沈弃微呆愣停下,仰望着殿外拔剑防备的禁军,脑海一片空白,而一人从禁军身后慢慢走出。
那人他认识,是左谏议大夫李淮德。
李淮德红袍乌靴,背手睨视,就是审问一样:“殿下无陛下之令擅闯承景殿该当何罪?”
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炸在脑海里,他又犯罪了?
沈弃微也不知道
只知道那个疼惜自己的父皇没有见他。还让人在殿外跪了一宿。
痛,好痛……
混乱中寒风将沈弃微的心捅了个窟窿,一阵一阵的往里面灌,太冷了,沈弃微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头回这么屈辱地跪在大庭广众之下,寒风刺骨,沈弃微只觉得面上在沸腾,他挺着腰板咬牙忍着。来往的宫人与审问的朝臣路过,大气都不敢喘。等远了几步便开始议论纷纷。
沈弃微心乱如麻,他颤抖着手合到嘴边哈气。猜忌,惶恐,茫然已经磨去了屈辱感,他几次都快冻到昏厥,直到承景殿门打开,迟钝地抬头遥望着灯光明亮的大殿。
内侍总管陶坤持着拂尘细声传话:“宣,沈诀尘入殿。”
尾音拉得很长,久久绕在了沈弃微的耳边,他冻得起不来,几个太监跑下来扶起意识消沉的他进殿面圣。
殿内太傅陈愈,钟太医等人候在两侧,不等宣文帝开口,沈弃微便扑通跪地哭着问:“儿臣犯了什么罪……”
后来从钟太医那处得知,此次朝廷之变是为铲除四大家设的法子,而他沈弃微是此次巩固皇权下的一颗棋子。
外边传来侍女兰因的训话声,沈弃微抽出思绪,站在窗边观望。
兰因不知被何人撞翻了药,那药是沈弃微称病每日必服的补药,一副药要慢火熬一宿,今日的被撞翻了,那只能断一日药。
“你什么人!怎么走路不看路,睁着眼睛撞上来,还打翻了殿下的药!你真是,院里岂是你乱走的地方!”兰因一肚子怒气,气得脸涨红。
对面的人垂着头一言不发,站在那处身资挺拔,一副浑然不知错的模样。
兰因被无视了,一番话对牛弹琴,她恼羞红着脸质问:“怎么不说话,你是哪那个院里的?”
那人还是不说话。
院里最近没来新人,就算来了,兰因也不会不认识。
兰因气极了,“谁领你来的?你是哑巴吗?怎么还不会回话。”
说到哑巴两个字,那人蓦地抬起头。
俊脸跟刀削似的,浓眉微锁不怒自威,如炬的灰眸深邃,鼻梁高挺像隆起的峰峦,那人薄唇微抿,还是不说话。
这回兰因也不说话了。
兰因怔在原处,可能意识到自己冲撞了人,便罢手蹲下收拾,让那人走开。
沈弃微也微愣,屈指轻轻敲打着窗木,眸子微眯,瞧着那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他心中明了那人是谁,拥有一半丹斯血脉的混血串儿。
不是南封质子又是谁?
可惜又哑又瘸,白瞎了那张好脸。
沈弃微等兰因收拾完后便关上窗,刚走的混血串儿又折回原处,焦急地跪在雪地里翻找,须臾寻出遗落的东西握在手中。
萧御修望向紧闭的窗,目光不似那会儿平淡,反而阴冷,就像锈鞘里藏的寒光逼人的利刃,出鞘三分足以让人心底发毛。
沈弃微生性多疑,并未离去,隔着薄薄的窗纸与他相望。
等确定萧御修瘸腿走后,沈弃微再次打开窗,幽深地盯着萧御修站过的地方。
太傅看人不会错,萧御修这混血串儿绝非善茬。
哑巴兴许是装的,腿瘸也是,这想扮猪吃老虎么……
沈弃微细细琢磨,萧御修是南封质子,又是李淮德上书一定要送他这来的人,而他现在不知那串儿的底细,究竟是李淮德的眼线,还是南封派来的细作。
不管是弃子还是质子,寄人于他篱下那就该明白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的道理。
空中飘扬起细雪,点点落在窗边。
又是一场大雪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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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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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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