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蓝得有些发白。
空气里氤氲着水汽。
脚下是雨后一圈又一圈的积水坑。
方趁时的目光在周遭的人群中扫视一圈,忽然停留在某个点:“池霁。”
盛柯即刻回头:“哪儿呢?”
“那边。”
池大小姐每天中午午休都会去音乐老师那里特训,此时正往音乐楼走过去。澜越的高中课程虽然浅显,可老师都是一等一的专业,如果学生对某些方面特别感兴趣,是可以找学校老师单独特训的。
盛柯看到了她,就想追过去,可步子还没迈出去,他又犹豫着停下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已经回答你了。”方趁时淡声应了句,手插进校服口袋,转身走了。
早上第二节大课间,谢晏心里过意不去,到生活室去借了个电吹风,把他还泛着潮的校服外套吹干,那时候方趁时就把校服换回来了。
回答他了?
盛柯在原地愣了几秒,忽然想起他的问题。
——你对谢晏什么意思?
——池霁在那边。
他对池霁当然是……盛柯瞪圆了眼睛。
盛柯连3班都暂时不去了。
他终于发现下课过去看两眼喜欢的姑娘,每天毫无进展的,还不如观察自己发疯的兄弟有意思。
然后他就观察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现象。
每次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如果方趁时没在看书,他的眼神,就始终落在谢晏身上。
黑黢黢的,甚至还有几分阴恻恻的。
盛柯和方趁时一起长大,当然知道自己的发小是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肯定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这眼神就叫人心底有点发毛。
他想了想,再想了想,努力想忽略心中的那丝异样感,但还是没忍住。
下课,他发了条微信给方趁时。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人家身上还有伤,你悠着点,别给人家拆了。】
方趁时的回复只有两个字。
【F: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
盛柯的心沉了下去,脑壳却开始痛了起来。
方趁时这样回,说明他的猜测没错,那么问题就大条起来了。
方趁时这狗东西,欺负谢晏怎么办?
盛柯有点不放心,主要是方趁时这人讲不讲信誉全看心情,偏偏,他会间歇性的心情不好,而他最近的状态,显然是不太好的。
盛柯已经数不清方趁时住在他家几天了,以往他和孟女士战争特别白热化的时候,好像也没住过这么久。
还想再劝点什么,就看那头又发过来一句话。
【F:他这么能打,还不一定谁拆谁呢】
盛柯:?
盛柯毕竟没亲眼见过,当即就替兄弟不服上了。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他还能比你能打不成?】
【F:当然了】
【F:跟他比起来,我算什么】
盛柯:???
您什么时候这么能屈能伸的?
……
教室另一头,方趁时正在跟谢晏说话。
谢晏:“你又没写作业?你为什么不写作业?你以后都不写作业了吗?”
“不想写。”方趁时淡声答了一句,“你哪题不会?我写给你看。”
“不是,现在我的题不重要。”谢晏大脑都快打结了,“你就算成绩再好,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忘记知识点啊?要是每天都不写作业,到考试的时候忘了怎么办?”
再说什么叫“写给他看”?
不愿意写作业,为了他就愿意写了?
多奇怪啊。
“那就忘了再说。”方趁时倒是不太在意成不成绩的,他显然对谢晏的反应更有兴趣,“我不写作业,你为什么这么急?”
“方趁时。”谢晏连名带姓地喊他。
没什么威慑力,倒是听上去很无奈的样子。
方趁时多分给了他一点耐心:“嗯,你说。”
“我不知道你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就算是和家人赌气,也不要影响高考。”谢晏的神色很认真,说话时一字一句地,“怎么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呢?”
他忍不住就想把那天和盛柯传播过的理论拿出来说,又怕贸然开口太突兀。
正犹豫间,前面的徐明泽转回来了,开口就是笑:“我没听错吧?谢晏,你是在劝方总认真学习吗?”
谢晏深吸口气:“你知不知道他多久没交作业了——”
“知道啊,好多天了吧?”具体的日子徐明泽也没数,就有个大概的印象,“学校里都传遍了,说你转性了,洗心革面要做好学生,月考进步了快一百名,倒是我们的标准模范生方总开始摆烂了,搞得年级第一的宝座易了主,听说你俩坐一块儿,澜鸟上还造谣你俩灵魂互换了呢。”
谢晏:“……”
“多大点事儿啊。”徐明泽满不在乎道,“你以为方总那种除了语文全满分的成绩是靠努力能学出来的?那是天赋,天赋好吗!既然是天赋,就不会因为摆烂就被夺走。”
谢晏不懂天才,但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事理论,因此十分坚持:“那也不能——”
陈朝远也回过头来了,奇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学习了,脑子里就没别的事了?”
“高中生不想学习还想什么啊!”谢晏震声。
徐明泽“咦”了一声:“你难道是因为这个才立志好好学习的?”
“那倒也没有。”谢晏实事求是,“主要是我喜欢学习。”
他是真的很喜欢学习带来的确定感。
只要他付出时间和努力,那些知识从不会飘忽不定,不会食言,不会突然消失。
徐明泽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大笑出声。
学渣说自己喜欢学习,新式冷笑话吗?
谢晏立刻反击,他一人舌战双儒,好不热闹,冷不丁地,听见话题当事人好像是浅浅地笑了一声。
方趁时单手撑在课桌上,托着腮,目光散着,看上去懒洋洋的。
连语调也是散漫,“可是我不想写作业。”
他之前说过,高中的作业对他没有意义。
谢晏也不强求:“那您就继续深造一下,提前学习一下大学阶段的知识,再做点题呢?就当保持一个学习的手感,好吧?”
方趁时的目光慢慢凝聚到他身上,语调还是散漫着:“那如果我说,大学的题也没有做的必要呢?”
谢晏一怔:“可是书山有路学海无涯,你总有不会的东西吧!”
“有啊,有很多。”方趁时的眸子是深黑色的,凝望着别人的时候,像是黑洞要将人吸进去,“可是我不会的东西,好像做题也解决不了。”
谢晏被他的目光和语气弄得心底一颤。
他有点分不清那是什么,忧心或是恐惧。
就听见方趁时的语气慢条斯理地道:“我妈以前教我,人和人的关系无非是利益交换——想劝我学习,你拿什么来换?”
谢晏愣了愣。
他劝方趁时学习,要他拿东西去换?这逻辑是不是哪里不对。
可他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是方趁时不想干了,什么好学生什么好好学习都不想演了,那他想请方趁时维持状态,是不是需要出点什么?
这样想的话,逻辑又是通顺的?
“你想要什么?”谢晏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方趁时会要的东西。
方趁时笑了一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晏以后,随后站了起来:“怕是你出不起。”
说完,他绕开伤患往外走。
谢晏瘸着腿又追不上他,在后面喊:“你去哪儿啊——”
“吹风。”方趁时头也不回。
“……”
谢晏把头扭了回来。
他想事情想到大脑打结的时候,就是那张看上去又苦恼又有点委屈的脸,表情还挺搞笑的,徐明泽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干嘛这么在意方总学不学?”
“那不是因为你们都不在意吗。”谢晏朝他翻了个白眼。
徐明泽一愣。
谢晏挂着张又烦又郁闷的臭脸,也不想与人为善了,尖锐又直白地说:“澜鸟上天天讨论方趁时,说他规矩,说他帅,说他成绩好,说他家世牛逼,还有,说他不好亲近——我想问问,不好亲近就是不在意的理由了吗?我无论问谁,也问不到方趁时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们不是高二了吗?快两年了,同学之间还是如此不熟吗?”
成年人的世界倒是这样的,就算是很亲近的人,找到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关心。
毕竟,多关心可能吃力不讨好,可能自己受伤,冷漠才是最为效率的方式。
澜越虽是高中,但因为学生身份的复杂,和一个小社会也差不多。
只是谢晏觉得,人和人不应该这样,问候的时候,哪怕是问两遍呢?
他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满腔的戾气骤然压不住,说完这番话,他低头搓了搓脸,再抬头时,情绪就好了很多。
“不好意思,”他诚恳地对徐明泽说,“我有点应激,不是针对你。”
徐明泽其实都没意识到他在怼人,毕竟他成天跟着方趁时转悠,得到的冷脸冷语比这多多了:“嗐,这有啥。”
“那也不是我怼你的理由,你可以不介意,我得跟你道歉。”谢晏垂着眼说,“对不起。”
这会儿,徐明泽竟然觉得谢晏成天挂在嘴上的那句“其实我身体里换了个好学的灵魂”的话像是真的了。
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疯了么?
“我去找他。”
谢晏单手抄起拐杖,往地上一支,就把自己撑了起来,边跳边往外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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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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