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尝到了他口中甜甜的米酒香,他的呼吸扑在我脸上,都像带着醉意。
我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垂在身侧,不知所措。
我想抓住他,或是搂着他,但心中总有石头,让我不敢,也不能去回应他。
可我更没办法推开他。
这个吻,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就算罕见地在梦里出现,也会因为太过不真实而立马醒来。
所以我不敢发出一丝动静,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吹破了这样难得的幻境,就要在未来的每一秒都追悔莫及。
可我的手抖得厉害,太过紧张让我本来就满是问题的身体更支撑不住,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
篮球场上昏黄灯光下的阴影将我们隐藏起来,安静的空气中,间或穿插着两句青春少年的吆喝,林契就在这时候放开了我。
不敢相信他竟眼眶发红。
“你……高中喜欢的人,是我吗?”
我掐着掌心,用了十成力气。
“我——”
我止不住哽咽,手心很疼,也终于确认这不是梦。
他起火般的眸子里,有期待。
没人比我更讨厌如此懦弱的自己,心上人站在身前,我却开不了口。
“你……玩大冒险输了?”
我明明知道林契不可能是这种把表白当游戏的人,我却说出这么蹩脚的话,实在想扇自己一巴掌。
“没有”,他眼神暗了一瞬,可他没有退缩。
“我,林契,身份证号码44030319950728XXXX,从2012年到现在,一直一直,喜欢那个高中时坐在我身后,最优秀,最冷静,笑起来最温柔,最好看的人。”
我的瞳孔微微睁大,我从没听说过如此郑重其事的告白,但我更讶异于,2012年,他竟然也在相同的时间,对我抱着相同的情绪。
林契没有被我的惊讶打断。
他说:“我喜欢的那个人,现在站在我面前,我唐突地吻了他,他不仅没怪我鲁莽,还紧张得发抖,他好像……并不算厌恶我?”
林契把我的小动作都毫不遮掩地掀开,他步步紧逼,让我无处可逃。
“我怎么会厌恶你……”
我的爱将我的每个细胞都占满,少年时隔着水杯口径的接触就足够让我癫狂,如今真触碰到那片柔软的地方,我却紧张地忘了品尝。
“我听说,一般男人在被同性做亲密举动的时候,会恶心。”
他目光灼灼,胜券在握。
仿佛高中时那个留着板寸头,对我说:“放心,我现在还有资格和你竞争第一”的少年。
轻缓的语气,低沉的声音,却说着信心满满的,骄傲的话。
我突然松了口气,唇边溢出轻漾的笑声,也终于直视他的眼睫。
“既然已经那么确定,为什么还要得到我的答案?”
我的紧张逐渐退去,只剩下心尖火烧般的热,降不了温,也不舍得冷却。
也许是我的微笑太明朗,他的自信也呆了一瞬。
他说:“我有拿满分的信心,但也需要阅卷老师批注的红字。”
我低笑,将对方比做阅卷老师,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独特的比喻。
但很奇怪,自那个轻笑开始,我好像突然从极端的无措和紧张中逐渐找回了自己。
“林契”,我唤他的名字。
“嗯?”
我有好多想说的话,我想说我有多么爱他,今天的我有多么高兴,知道他也曾抱着相同的心情面对我,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我在短暂的余生里,每天都幸福地等待死去。
但人总是贪心的,被爱的喜悦还没散去,我就已经开始觉得悲凉。
心脏像被什么触手抓住,揉搓后又猛地松开,冷静下来以后,我只觉得遗憾。
如果了解彼此心意的时候,我们还是少年,我想我们可能会奋不顾身地爱一场,去同一所大学,在一座城市里同居。
如果我不会生病,或者起码不会这么快地死去,我想我们也能弥补少年时的心情,以成年人的方式,相伴余生。或者即便是相爱后又厌倦,起码给了年少的我们一个交代,再无什么耿耿于怀。
如果林契还是单身,我想我也可能会自私地把最后一段时光交给他,与他相爱,能爱一天是一天。
可也许和如果都没有发生。
我们在极端错误的时间,通晓了不该的心意。
我不伟大,十年的孤单,我早已经尝够了滋味,上天怜悯我,让我重新有机会抓住不敢奢求的人,我知道机不可失。
可是,明明知道结局,还要带着更多的人去到深渊吗?
“林契”
“嗯?”
“我听说,人不应该在晚上做重要的决定。”
林契低头笑了笑。
“竞文”,他唤我的名字。
身边的一切都静下来。
良久,他说:“你喜欢我。”
他那么笃定,比刚才用目光灼烧我的时候更加笃定。
我必须承认,我总是被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吸引,少年时是,如今也一样。
我没有否认,否认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特别是对方就站在你身边,像要把你看穿。
我笑。
我只能用更加和煦的笑容,将我从被看穿的尴尬中稍微地解脱出来。
“可是”,我盯着他的眉梢,那里接近眼睛,又不是眼睛。就好像我在与他对视,又不需要直面他能刺穿我的目光。
“阅卷老师也不能在一张已经被打过分数的试卷上再打一次。”
林契愣了愣,他可能一时间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这是错的”,我看见他眉峰蹙起,听着自己的声音飘散在夜色里。
“少年时的那点心意,叫做青春,冲动,无畏,不计后果”,我掐紧掌心:“现在,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要是再冲动,就错了。”
林契的眉头蹙得更紧,但他没有反驳我。
夏日夜里的风乍起,操场上的少年们也逐渐散去。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的心开始发慌。
最后他说。
“我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校门,又如何上车的,我的思绪浸在空白里,仿佛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勉强保持在心上人面前的风度。
“等等”,他把我放在副驾,却没有上车。
“等我叫个代驾。”
我突然想起他唇齿中的米酒香,原来刚才在小食店里,他偷偷买了一瓶,又在牵我的手前,偷偷喝了个光。
记忆里米酒清润的香气又一次冲撞进我的大脑,我无法不回忆那个吻,脸颊便没骨气地开始发烧。
林契开门进了后座,头偏向一侧,没有看我。
他一言不发,我也不知如何开口。
幸好代驾来得很快,路边的小店层层退去,校园也消失在夜色里。
黎清说得没错,这辆车确实逼仄,否则我怎么会感觉到一股让人无法呼吸的压抑,压得我心脏钝痛,无话可说。
代驾也许觉得我俩都醉了,也不多话,把我送到住处楼下,还准备下来为我打开车门。
我从后镜里看了一眼林契,他正闭眼靠在后窗上,眉头微蹙,嘴唇紧抿。
他不打算跟我告别,我难免失落。
“林契”,我说:“我先走了。”
他没回应我,哪怕一个简单的不需要张口的鼻音,都没舍得分给我。
不对。
他的状态不对。
我拉开后门,闪身进后座,抚了一下他的额头。
烫得扎手。
“师傅”,我有些紧张地叫住代驾:“麻烦把我们送到最近的医院!”
今天的一切太荒谬突然,突然到我差点忘了,林契生病了,今天早上还在医院输液。
“生病了怎么还出来?还偷偷喝酒,你吃过头孢没?”
我焦急地问他,见他不答,才觉得自己紧张得失了分寸,林契说不定已经难受得睡着了。
我把手从他额头上撤开,埋头打算查查附近的医院,林契却反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别急。”
他声音暗哑,眼睛微微睁开。
他眼眶微红,没想到短短时间,他的声音竟已嘶哑得这么厉害。
见他醒着,我又问:“你吃过头孢没?”
他轻轻摇头,低声说:“没事,你别着急。”
狭小的空间里徒然安静下来,林契重新闭眼靠在后窗上,右手还依然扣在我左腕处。
他掌心有些凉,指尖却渗出一层薄汗,与我肌肤相接的地方渐渐升温。车内空调不弱,黏腻的触觉却占满了我的思绪。
没有人动,只有我们的呼吸声,任由暧昧充斥整个空间。
到医院时已经十一点,幸好急诊处人并不多,医生说林契疲劳过度造成免疫力低下,加上有点伤风,所以发了热。
液体注入血管之后,他的状态好了许多,但时间太晚,他已经忙碌地跑了一天,于是靠在输液室的椅背上,有些颓靡。
我今天的运动量也过了度,一松懈下来,立马身体乏力,隐隐作痛。
“你先回去吧”,他说:“今天辛苦了。”
我很想在这种时候陪伴在他身边,但我担心过会儿自己会撑不住,要是还需要他来照顾,那便弄巧成拙了。
“好”,我点头:“这么晚了,赵小姐方便来吗?”
林契愣了一下,又摇头:“别麻烦她了,我输完自己开车回去。”
夜里叨扰女生确实不好,但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开车回去。
于是我打给sammy,麻烦她来帮忙照看一下。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正打算打个电话确认你还活着没”,电话一接通,那边就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行了”,我打断她:“我现在在医院——”
“你在医院?”她语气焦急:“怎么回事?哪家医院?我这就来。”
等人到了,才发现情况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加钱”,她对着我,脸色并不好看:“照看你情人算是协议之外的内容了,得加钱。”
我点头答应她:“天经地义”,但还是纠正道:“只是朋友,别乱说。”
林契没听见我俩的对话,但他听说我将sammy留下照顾他,十分讶异。
“不必”,他说:“再说了,也不方便。”
Sammy坐在他身旁:“没事,照顾病人我是专业的,竞哥身体不太好,熬不了夜,让他先走吧。”
在林契的震惊中,我还是尽快离开了那里,我的大脑一阵刺痛,我知道我快扛不住了。
只是大腿还没迈出急症室,一个趔趄,我倒在了医院门口。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头顶明晃晃的白光,耳边最后听见的,是医生护士的尖叫。
“糟糕”,失去意识前我想:“还是弄巧成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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