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梦一场,重新睁开双眼,我又见到了医院白得能让人瞬间陷入空茫的天花板。
身体的剧痛褪去,思绪缓缓拉回现实。
眼珠转动,坐在我床边的,却不是Sammy 。
林契脸色惨白,黑眼圈浓重得快掉在地上。
我从没见过如此颓丧的他。
我轻轻动了动手指,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他握着我的手,终于发现我醒了。
他抬头,眼眶红得像哭过。
沉默蔓延在我们之间,没有谁知道该如何开口。
良久,他像是终于回过神。
他声音嘶哑:“要喝水吗?”
我的喉咙干得发疼,我点点头,他起身去门外接了一杯。
我想过有一天林契也许会知道我的病,但我没想道知道的那一天,他会如此沉默。
“我睡了多久?”
还需要我来打破寂静的尴尬。
“三天”,他说:“Sammy 也守了三天,刚刚出去买饭了。”
“也?”我看着他,虽然猜到,但还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我也,一直在你旁边。”
我像个自私的孩子,明明心疼他的疲惫,却还是会为他的在意雀跃。
我笑:“我现在很丑吧。”
没有镜子,但三天没洗脸洗头,想必是难看得让人作呕。
他摇头:“你不丑,就是太瘦了。”
我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胸腹处的骨架再也没有多件衣服的包裹,干瘪得只有一层皮囊。
“对不起”,我躲过他的视线,却不知道在为什么道歉。
“为什么?”他也很惊讶。
我左思右想:“耽搁你上班了,抱歉。”
他眉头轻蹙,像是对我的客气感到不满:“竞文,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
“在这么大的事面前,上班有什么重要?”
“你……都知道了?”
林契看着我,眼神被他压制得很沉静:“是,全部,所有,我都知道了。”
我垂下头,苦笑:“别这么看着我。”
那眼神像要洞穿我,让我发慌。
林契很听我的话,他接过我手里的空杯子,问我还要不要喝点水。
温水再一次放在我掌心,他又问我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林契”,我看着忙来忙去的他,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我抓着他的袖口:“你休息会儿吧。”
时间像突然停滞了,要不是我感觉到他袖口下的手指在颤抖,甚至以为我这老天眷顾而得来的时间之旅就要结束了。
我轻轻拉过他的手,却看见那张英俊又颓丧的脸庞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他哭了。
这让我一瞬间措手不及。
“别……你别……”
我抓着他的手试图坐起来,又被他按在床头。我伸手去拿纸巾,却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你别动”,他说:“你才应该好好休息。”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情急之下,我将头放在他肩窝,下巴抵在他的锁骨上,轻声唤他的名字。
“林契”,我说:“别哭,我没事。”
他松开我的手腕,转而搂住我的腰,却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将被松开的手圈在他背上,尽量用最大的力气,与他放肆地相拥在一起。
“我真的没事”,我说:“我吃着药,也不疼。”
可无论我怎么说,他还是越哭越厉害。
最后,像是被他收不住的情绪鼓动了,我脑子一热,不知道怎么地,说出一些无法收回的话。
“林契”,我说:“我爱你。”
他的身子顿了一下,短暂的静止过后,他将我搂得更紧,湿润的液体浸透我肩上的布料,太过紧密的拥抱将他的颤抖传递给我,我们像两个命运的傻瓜,只能用如此简单无力的方式抓紧彼此,尽管我们都知道,无论如何用力,时间最终会将我们分开,而那一天,即将到来。
Sammy 很快回来,她带了点清淡的粥,看来林契已经告诉过她,我醒了。
她能感觉到这个房间气氛的压抑,也理解林契失魂落魄,如临大敌的心情,她把清粥放在床头上,对林契说:“你也几天没休息了,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再来见小情人不迟。”
我知道她是好意打趣,想活络一下气氛,可林契并不买账。
他端起粥:“你饿吗?我喂你。”
“不用”,我摆手:“我可以自己吃。”
倒不是逞强,我其实有点不适应和他如此亲密地相处,不怕笑话,我们一旦对视,或者他一旦靠近我,我依然会心动过速,紧张慌乱。
Sammy 很无奈:“你俩都三天不洗澡了,还在看着对方害羞什么啊?爱情真就能突破一切是吧。”
她的直白有时候真叫我无措。
更叫我无措的,是林契的话。
他像鼓起勇气似的:“不然……你吃过饭后,我帮你洗澡?”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脸一瞬间像烧了火。
最后也没有麻烦他亲自动手,我让Sammy 帮我办了出院,想回家自己动手。
林契对于我消极的治疗态度非常担忧,他总想再找些权威的医生,帮我好好看看。
“林契”,我拉着他:“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是我真的非常确定,已经没有任何其它的治疗方式,可以留住我的命了。”
他捂我的嘴,像是很介意我这么说。
“真的”,我很认真:“林契,我们的重逢是一次奇遇,我想是因为我有太多遗憾,某个心软的神明看不下去,才给我这一次机会。我不想再躺在病床上,不想再被开膛破肚,不想再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就尊重我的意愿,行吗?”
林契很难接受我说的一切,也许是我生病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他很难接受。
可他最终还是听了我的意愿。
他将我送回去,说得去处理点儿事情,明天来看我。
我没有太多心情考虑别的,吭哧吭哧地拾掇好自己,吃完止痛和安眠的药物,终于可以再次沉沉睡去。
却没想到第二天睁开眼,林契已经提着自己的大包小包,出现在我门口。
“你这是?”
我很惊讶,我记得他说过今天要来看我,但我没想到如此大张旗鼓。
“不好意思,我的东西有点多。”他不管不顾地把行李箱都提进来,顺便回头带上了门。
他见我呆呆站在门口,又埋头将提袋里的饭盒拿出来。那是个哆啦A梦图案的保温饭盒,和他的形象气质十分不搭。
“这是我今天早上煮的生滚牛肉粥,不知道你有没有胃口,就记得你以前蛮喜欢,如果不难受,可以趁热尝尝。”
他将哆啦A梦放在茶几上,拉着我在沙发里坐下。
我有点蒙:“你不要上班吗?”
今天是工作日,之前还因为我请了三天假,他应当很忙才对。
林契揉了揉我的后脑勺,笑得温柔:“我辞职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做这样的动作,我一愣,甚至忘了立马对他说的话作出反应。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他将头侧过来,靠近我,像是想仔细分析我的表情。
突然的靠近终于让我回过神,我向后一退,和他的气息拉开距离。
“不对”,我说:“你辞职了?”
他轻笑:“念书的时候那么精明,现在怎么看着傻傻的。”
“为什么?”我说:“你的工作机会这么难得,为什么要辞职?”
“再难得,它也只是一份工作。”林契声音温润,他将眼睫垂下,手腕靠在膝盖上,不自然地转动:“不是我想要爱的人。”
这一切好像发生得太快。
他这样一个我青春时期梦里的白月光,我这样一副垂垂将熄的残破躯体,数天前还只是有些生疏别扭的老友,今日却四目相顾,说起情爱来了。
这一切好像梦,让我感觉越来越不真实,也越来越不踏实。
“林契”,我皱着眉,总觉得自己的美梦就要醒来:“那你的未婚妻怎么办?”
林契又笑起来,好像表白的拘谨跟尴尬终于被新的话题揭过,他看着我,眼神亮得发光:“她自己和她舅舅能解释清楚。”
我一惊,他才将他的秘密缓缓道来。
原来赵媛媛只是他的朋友,并且,赵媛媛私下是个非常朋克风有个性的酷girl,有自己从大学组乐队时就一直交往的女友,不过是家里保守,催促结婚,又听说好友林契也是同道中人,请他一起演戏罢了。
“那……你们准备形婚?”
林契自嘲笑笑:“不瞒你说,我们有个约定,如果这次订婚仪式不能赌到你回来,我们就形婚。”
赌我回来?
“我想,如果我也算是你曾经非常重要的人,也许,可能……你会为了我的婚礼,不远万里飞回来一次呢?”
他又把头垂下去:“很蠢的想法,但是,好像不为自己年少时的遗憾讨个说法,就无法带着未尽的感情向前走一样。”
我打开哆啦A梦的饭盒,里面是还在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牛肉粥。这种感觉好奇妙,就像我们的爱,披着幼稚的外壳,童话一般的时光穿梭机,里面收藏的,确是历时十年都未曾磨灭的,被保温的爱和执念。
牛肉粥入口咸香,我满脸泪光,却笑得格外灿烂:“好喝”,我拉着他的肩膀:“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林契搂着我的腰:“开玩笑,我可是宝藏,只是还需要你慢慢发现啦。”
时光不长,但感谢未曾蒙面的神明,赐予我不敢肖想的,入骨的甜蜜和快乐。
也谢谢你,我爱的人,在世界的两端,跨过时间的洪流,和我一样执拗地,坚持地爱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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