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动

林契的车载音响里放着很多年前的老歌,曲调很低沉,唱歌的人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听得我快要入睡。

“这首歌你还记得吗?”

林契突然打破这小小空间里的寂静。

我眼皮一抬:“有点儿熟。”

其实我真说不出在哪儿听过这曲调了,但林契的声音很轻,轻到我如果说没听过,好像就能吹散他刚说出口的话一样。

“我以为你很喜欢这歌”,他的话里竟然含着笑,那笑意很轻,恍惚间似乎有嘲弄的意思。

我勾唇:“怎么说?”

他却顿了好一阵。

“你好像什么都忘了”,他最终轻轻回答。

我忘了什么?

我自信关于林契的一切我都认真地记得,十年来度过的疲惫、无趣与疼痛的日子里,我都将那些点滴反复揉碎了含在心尖,一次次回忆,一遍遍牢记,我又怎么会忘?

“我记得”,我说:“我记得你仿佛永远睁不开的眼睛”,我侧头看他:“还记得你耳边有颗小痣。”

林契的耳骨上有颗小巧的棕色的痣,那是我心中雀跃的秘密。

高二下期快期末那会儿,林契已经跟黎清很熟悉了,毕竟对黎清这个自来熟鼻祖来说,方圆五排就没有和他不能称兄道弟的人,更何况林契那时候搬了家,新家又刚好在黎清家附近,两个人便经常一起上学放学,要不是林契人稍微冷些,也早被黎清勾肩搭背了。

我那时家住得很远,每天费在路程上的时间都比别人长上一小时,因此一般放学也都是走得最快的。

可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这座南方城市的雨季总是充满了整个夏天,那雨带着烈日滚烫的温度,在放学的时间突兀而来。

它留住了我的脚步,也让年少的吸引有机会冲击我空旷的心。

“别收拾了,看这雨还且得等一会儿才能停呢”,黎清在我旁边恹恹地说。

“这么低落?”我注意到他耷拉的眼皮,忍不住调侃:“这是被哪个班里的姑娘甩了?”

他白了我一眼:“我和林契的神秘之约泡汤了。”

我挑眉:“神秘之约?”

听起来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虽然不大知道林契是不是个恶劣的人,但黎清的脾性我还是摸得清楚。

“告诉你了就不神秘了。”

说完还向前拍了拍林契的肩,意思是必须得彻底向我保密。

“这么快就把我排除在外了?”我嘁一声:“林契,你可别被这家伙带坏了。”

林契转过身来,看着我的脸笑意盈盈:“不会,目前还有资格和你竞争第一名。”

自从以前坐在我前面的班长转学以后,我每次考试总分都是班级第一,虽然截止那时候林契也还没能打败我,但是他万年老二的总分距离我也确实挺近。

本来我也没在乎过这些,可他的话突然给我一种感觉,似乎他已经暗自对这件事计较了不短的时间。

“嘿!”黎清突然探过来:“可得小心了你~”

那天雨反常地下了很久,天都黑透了,还是没有渐小的趋势。班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也开始收拾东西。

林契和黎清半小时前就不在了,他们偷偷说着什么,似乎还不肯放弃准备已久的“神秘之约”。

我也没非要去探听,有这个时间刷两道题心情会更舒畅和平静。

我走的时候教室里只剩几个住校生,我跟人借了伞,准备出校门去坐最后一班公交。

教室在五楼,校园也不小,为了赶上公交,我下楼的步伐迈得很大,可经过二楼音乐教室的时候,还是被里面的歌声惊扰了。

有人在唱一首十分没有氛围的歌曲。

“我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

“……”

这声音非常耳熟,每天都能在我耳边响起不下百次。

我正考虑是否要进门验证我的猜测,手腕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抓住,我一不注意,身体已经被带到一片漆黑的音乐教室里。

“嘘”,面前的人比我高个额头,他把食指伸到自己唇边,轻轻发出声音。

门边有张钢琴桌,他拉着我躲在桌身后面,空间太逼仄,我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黎清在表白。”

我抬头才看见这屋里除了唱歌的同桌,还有坐在他对面扎着马尾辫的女生。

教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暗淡的光丝丝缕缕地照进来,人只能看见轮廓,那女生的表情都淹没在黑暗里。

“……谁选的歌?”我小声问,2012年了,哪个年轻人表白会用这首歌。

“我”,身边的人低声道。

“……”

我不知道林契是故意整他,还是真的就是这种审美,好在礼貌和场景都让我无法当场对他吐槽。

其实黎清唱歌并不算难听,可也远远算不上好听,我正在想比起在这看热闹,我是不是更应该去追我的末班车,那女生便摔门走了。

“傻逼吧你”,那女生声音洪亮,气势磅礴,绕开黎清的姿势比黎清自己还要豪迈,关门前还觉得骂的不够,加了一句:“智障”,然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可能有那么点同情的心理,可我想笑的心情明显占了上风,正准备站起来狠狠嘲笑他一番,身边的人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臂弯。

“别去”,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简单的两个字,带动附近的空气轻微震动,我的耳廓像被拂过一阵温热的风,我闻到他鼻息间浅浅的荔枝味糖果气息,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没继续说话,也没向后退一寸距离,就那样贴在我耳边,缓缓呼吸。

十七岁。

以往十七年的时光里,从没有一次,我像在那短短的几十秒里一样全身绷紧,心跳震颤。

我不知道林契当时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反应,因为我所有的思绪都聚集到自己被贴近的感官里,无措的同时我只能默默祈祷,眼前的人没有察觉我的心跳。

窗外突然一阵闪电,那闪电很亮,亮到我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地收缩了一下,跟着是巨大的雷声。

我微微侧头,在闪电的余光中见到林契洁白的耳朵,和他耳边一颗浅浅小小的痣。

—————回忆现实分割线————

准备开车的林契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缓缓绽出了笑容:“你是世界上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

“嗯?”,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妈,我,你”。

让我内心的雀跃更甚。

少年的心悦仿佛燎原的野火,自那个夏季荒谬湿热的雨夜开始,发了疯般在我无波的心原中滋长。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少时慌乱的悸动,林契已经把车停在路边,回首对我说了句:“等等”,便自顾自从车门里下去了。

“哎?”我不明白他忽然弃车而逃的原因,但夜色中他步履轻快,还未等我出声询问,人已经消失在对面看不真切的窄巷里。

裤兜里的手机贴着大腿又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不出意外见到上面Sammy 发来的数十个未接电话与短信,大都是质问我为何不按照协议行事,以及询问我当下所在之处的内容。

年轻的打工人害怕跟丢了甲方,如果我在某处突然猝死,即使我签订了免责条款,恐怕她也得惹得一身腥。

“放心”,我在短信界面敲出两个字,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暂时还不舍得死。

思念了十年的人,好不容易就在眼前,此刻哪怕是死神降临,我也得与他再讨要几日弥留的故事。

“咚咚”,副驾的玻璃窗被轻敲两下,我熄灭手中的屏幕,抬头看见林契有些红润的脸。

摇下车窗,他的声音有些微疲惫的喘息,手臂压住窗沿,漂亮的指尖伸到我眼前,指腹上挂着个透明的食品袋,里面是几个小巧的泛着金黄油亮色泽的糕点。

“呐”,他额前的短发微乱,嘴唇翕动,鼻息有些急促:“老婆饼,你以前爱吃的。”

夜有些凉,林契俯下身子,露出的衣领处飘出淡淡的香,我木然地伸出手,勾过那片极薄的塑料纸袋,思绪忽然被拉到很远……

“又是老婆饼?”

清晨,四周是刚刚响起的读书声,老师还没来得及走进教室,我拿出昨夜家里剩下的,已经失去热气继而变得干瘪的小甜点,当作早餐快速地咽入喉咙。

“咳……”,开口总会被咯:“来一块儿?”,我抬眉瞧向拿书遮住脸庞悄悄和我说话的黎清,手中甜饼的酥皮无可奈何刷刷落了几片。

黎清摆摆手,示意他可不要:“你咋隔三差五地吃这个,不上火?”

上不上火我不清楚,但凉透了的饼确实是干得发紧,我没心情接他的话,只觉得再不来口水就得噎吐我,赶紧努力从喉头发出单音:“水”。

黎清从桌肚里掏出个粉色的不锈钢保温杯,拿在手里颠了颠,十分肯定道:“nothing”。

没有倒也不必如此光明正大,可惜我此刻没空和他吐槽。

我的眼神突然飘向前面那颗充满了短短茸毛的脑袋,那脑袋微微低垂着,好像正十万分地专注在他手里那本语文教科书上。

我正要抬手敲敲他靠在后椅背上的肩膀,桌面便赫然出现已经揭开盖,还飘着轻柔热气的水杯。

林契的手腕很白,背着身子递给我水的姿势有些别扭,他尝试着转了转骨节微凸的小臂,最终还是侧过左半边脸,稳稳将那杯子放在我面前。

“温热的,不烫。”

林契的东西就像他的人,泛着清洌的银白色,细瘦,精致,漂亮,但其中又充盈着温柔的液体,是热水,也是血液。

“老师来了!”

黎清眼睛最尖,瞧见转弯处一双高跟鞋,便知道语文老师已经接近教室。他一吼,周围的人立刻摆好了姿势,低下头看自己的书本。

我握着手里还有林契掌心温度的热水,反复瞧了瞧眼前阳光下显得有些柔软的后脑勺,笑得很轻。

我把鼻尖凑近杯口,嗅到林契曾经泡过的茶的香味,寻到一处最隐秘的位置,将唇压在他吻过的地方……

从此,每个早晨我都吃凉透的老婆饼,于是每个清晨,我都能悄然获得这份无法分享的隐秘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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