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璟走后,梁俨等人被请到了一处幽静小院,丫鬟备了香汤和新衣,让他们沐浴更衣。
等他们梳洗好,丫鬟在小厅摆了精致茶点。
梁俨明白崔瞻要来找他。
“殿下,这崔瞻只怕有所图谋。”沈凤翥坐在旁边打了个呵欠,怀里抱着睡着了的梁微音。
“无妨。”梁俨笑笑,“若他真有所图,那说明我们还有些价值,不算百无一用。”
梁微音被谈话声惊醒,意识到自己睡着了,有些不好意思。
“凤卿,带微音和九郎先去睡吧。”梁俨见他们三人困得如小鸡啄米,觉得可爱。
沈凤翥摇了摇头不想走,说想陪他见崔瞻。梁俨见他神色疲倦,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说有玄真陪着,不会吃亏的。
一盏茶后,崔瞻来了。
“梁公子安。”崔瞻先朝梁俨行了一礼,随后唤了崔璟进来,“我方才已经教训过这混账了,这混账也知自己唐突无礼,特来请罪。”
众人见崔璟只着一件中衣,手捧荆条,一下跪倒在梁俨面前。
梁俨嘴角抽搐,倒也不必这样郑重。
“璟无礼在先,请公子责罚。”崔璟头颅低垂,倨傲直挺的腰背恭顺地弯了下去。
“崔公子言重了,快起来吧。”
崔瞻拱手道:“公子,终究是璟儿出言不敬,合该教训的。”
梁俨借坡下驴,装样子轻轻抽了崔璟两下,将此事揭过了。
崔瞻也不虚与委蛇,开门见山,直说梁俨到幽州领了功衔,他可以帮忙疏通关系,把他调到镇州来。
“广陵王殿下。”崔瞻也不假装了,跪下沉声说道,“瞻一直仰慕太子,如今只剩下几位殿下,幽州苦寒,卑下不忍殿下受苦。”
梁俨闻言,赶紧将人扶起。
“如今我们已是庶人,大人不必拘礼。”梁俨笑笑,“崔大人比我年长,唤我凌虚便好。”
崔瞻一惊,没想到广陵王竟这般平易近人。
梁俨拱手感谢,说陛下让他们到幽州,圣意不可违,谢过崔兄好意。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把他调到镇州。
太子得势时,阿谀奉承之辈多如过江之鲫,这小小地方参军连太子府的门儿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就说仰慕太子,这心思崔瞻没藏着,他也看得出。
不过多个朋友,多个门路,这个崔瞻又没有害他,先维系住。
负荆请罪后,崔璟本以为可以回去睡个好觉,没想到小叔竟让他去书房叙话。
“今晚你见到两位郡主,如何?”
“如何什么?”
崔瞻见这个孽障一脑袋浆糊,只觉得心累:“自然是让你求娶。”
“啊?”崔璟大惊,“我娶郡主?人家金枝玉叶的,我哪里配得上。”
“要说以前你是连给郡主提鞋都不配,可今时不同往日。”崔瞻看着侄儿的脸,怒气敛下几分,“他们落魄了你才有机会,否则就凭你想尚郡主?门儿都没有。”
“您就这么肯定那位广陵王能翻云覆雨?”崔璟撇撇嘴,在心里默了默,也懂了小叔的心思,“要是他成不了气候,那我不就娶了个庶人为妻?”
“我这是未雨绸缪。”崔瞻觉得侄儿太过憨直,无奈摇了摇头,“你先娶了人家,广陵王要是成不了气候,你找个理由休妻便是。”
崔瞻叹了口气,若不是他早已有了妻室,他就自己求娶了。
崔璟喃喃道:“这…这不好吧。”
“行了,那几位郡主都是美人,你横竖都占便宜。”崔瞻收了严肃,展颜一笑,“方才坐在广陵王右侧的那位安兴郡主,你瞧着如何?”
崔璟刚才心惊胆战,哪有心思关心那位安兴郡主的模样,但一想到打他的乐平郡主,他就直冒冷汗。
她的姊妹多半也是个母夜叉。
“那几位郡主一看就是悍妇,我能不娶吗……”
“你还真挑上了?”崔璟气急,“你别管了,明日我去提亲,就那位安兴郡主了,等他们到了幽州,你就准备迎娶人家进门。”
崔璟心里虽不愿意,但小叔已经做主,他也不能忤逆,大不了以后多纳几房姬妾。
次日,赵山清点人数,见死了一个罪妇,问冯太医才知道这妇人是昨夜生病腹泻,虚脱而亡。
崔璟见死了流犯,又听闻是腹泻虚脱而死,心里发虚。
“赵老哥,这妇人可怜,既死在我家里,我便葬了她吧。”崔瞻主动提出。
赵山连忙拱手感谢,赞他仁义良善。
梁俨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只是此时此刻,如此境地,说出真相也无济于事。
他看着妇人尸首旁啼哭的男童,跟梁儇一般大小,昨日父亲被贼寇所杀,今日又没了母亲,不过一夜,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彻底没了依靠。
“崔公子,这小童父母双亡,成了孤儿,你满意了吧。”梁俨见崔璟脸色煞白,眼神飘忽,一副心神难安的模样,于是踱到他身边,出言诛心。
“我……我不知道……”崔璟语无伦次。他虽有戏弄之心,但绝无害人之心。何况他父母早亡,自己尝过孤儿之苦,怎会存心害一个孩子成孤儿。
梁俨见他面带愧色,道:“那你自己看着办,你做的孽你自己还。”
说罢,梁俨便离开,他并不知道崔璟是否真有愧疚之心,只能尽力而为。
“殿下昨日为罪臣求药,请受罪臣一拜。”一个瘦弱男人带着妻子朝梁俨一拜,其余流犯见状,皆跪倒在地,叩拜感谢。
昨夜冯太医将梁俨磕头求药之事说与了众人,一天之内连受两次恩惠,且都是救命之恩,他们结草衔环都不为过。
梁俨将他们一一扶起,说不必在意这桩小事,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崔瞻在旁边目睹全程,眯起了眼。
吃过饭,崔瞻便带着众人去州府,路上他特意没有骑马,走在梁俨身旁,见他背着一个瘦弱少年,便问这少年的脚怎么了。
“他脚倒是没事,就是受不得累。”
崔瞻见少年似乎习惯被梁俨背着,神色自然,还时不时为他擦汗,道:“殿下,要不让这位郎君骑我的马吧。”
“不必了,别让赵大人为难。”梁俨将沈凤翥掂了掂,勾唇一笑,“再说我都背他一路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崔瞻闻言大惊,从玉京到镇州可是两千里有余啊,他竟背着这少年行了千里!
这是何等心性毅力!
崔瞻见那少年脸色雪白,不似常人,一看就有病在身,就这么个累赘,广陵王竟没有弃他而去。
崔瞻看了一眼自家那个孽障,又看了一眼广陵王,陷入沉思。
行至州府,崔璟让同僚给梁俨等人授功。
司兵见那两大包人头,眼皮一跳。
他也没想到给崔璟量身定做的功劳被别人给占了,崔瞻竟还奔前跑后地张罗。
既然正主都不介意,他便依律办事。
按律,梁俨斩杀通缉匪贼六人,其中有两个贼首,可得一等功,一百匹绢,八十贯钱。
“这个一等功报上去,小子,你到了幽州就能得一个九品武官的衔了。”司兵笑道,没想到这人竟要流放至幽州,好在是个白身,否则白瞎了这功赏。
旁边等待的赵山听梁俨到了幽州就能当上流内官,虽是最低的九品,可好歹一开始就是流内官,他熬了数年都没入流,难免酸溜溜的。
“谢大人提点。”梁俨拱手施礼,“我妹妹和一个少年也各杀了一个贼人,可能记功行赏?”
梁玄真和胡人少年认领了自己杀死的匪徒。
“哟,这小娘子杀的还是个头目呢。”司兵正对着画册验明贼人身份,“女子杀贼也有先例,不记军功,折为钱帛。”
梁玄真一听不能记功,肩膀垮了一截。
最后,胡人少年记了个末等功,得绢十匹,钱五贯。
梁玄真的功折了一百匹绢,一百贯钱。
崔瞻颇通人情,说已到了下午,请赵山在镇州修养一日,明日再启程,那些流犯他会安排。他还想宴请三位杀了贼匪的英豪少年,赵山听出了话头,自然卖他个人情,让太子府众人随他去了崔府。
酒过三巡,赵山和李二喝得酩酊大醉,崔瞻让美貌侍女服侍二人,两人沉浸于温柔乡中,乐不思蜀。
席散,崔瞻安排了厢房让几位皇孙安寝,独请了梁俨在书斋小酌。
窗外疏竹,挺拔修长,叶下月光,碎如残雪。
“凌虚,那些赏赐,我都换成了飞钱。”崔瞻双手奉上几张飞钱。
广陵王殿下谦和,准许他称呼表字,这可是好兆头。
“谢过知远兄了。”梁俨虚虚回了个礼,瞥了一眼飞钱,那面额凑了个吉祥数,这个崔瞻倒是会做人。
两人闲谈一阵,相谈甚欢,崔瞻见时机成熟,道:“凌虚,这事本不该我提,只是我兄嫂死得早,又只留下了璟儿,我这做小叔的免不得多操心些。”
梁俨顺嘴安慰了两句,慢悠悠喝着茶。
“昨日请罪时,我家璟儿对安兴郡主一见倾心……”
手上的茶盏一晃,梁俨没想到崔瞻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崔璟负荆请罪时,畏畏缩缩,连头都没抬,鬼才信什么一见倾心。
崔瞻见梁俨脸色不对,怕他恼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躬身行礼,沉声道:“我家璟儿本是配不上郡主千金之躯,只是……”
梁俨撑着头,看他要做什么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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