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福泰酒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曾经风光无两的品香苑,此刻里面鸦雀无声,门前偶尔来三两个客人,还都被婉言赶了出来。
掌柜周才福小心翼翼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水,颤颤巍巍道:“二、二少爷,为什么要把那些客人赶走啊?”
“啪——”
上好的景窑瓷杯猛地摔在地上,伴随着四溅的茶水,成了一块块碎瓷片。
“闭嘴!”周衡睿压抑不住怒火,低喝吼道。
如今周衡睿性子愈发反复无常,随便一句不如他意的话都能惹得他大发脾气,照顾他的下人简直苦不堪言,偏偏不敢有一点表现。
此刻周衡睿阴沉着一张脸,右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他敏锐感觉到有一个伙计隐晦地看了他一眼,心中顿时犹如被针刺了一下,瞬间震怒。
“把他给我拖出去,给我狠狠地打。”
那伙计连忙跪下来求饶,他只是好奇想看看少东家长什么样,哪知却触了霉头,哭得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周才福更加小心地擦了擦额角的汗,也不敢再问周衡睿,心里期盼着这尊大佛能赶紧走。与此同时隐隐约约能听见从后院传来的阵阵哀嚎声,周才福就更愁了,他这身老骨头可经不起几板子。
品香苑越发沉默压抑,人人都屏着呼吸脸上写满惧意,对面的福泰酒楼就越喧闹,有时一阵欢笑声传来,能吓得他们直哆嗦。
就这样安静地陪周衡睿在大堂里坐了好一会儿,半晌他招手,声音有些嘶哑:“你过去打探打探。”
周才福不敢怠慢,出了大门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为人家的对手,福泰酒楼会让自己进吗?
不过周才福更不敢回去和周衡睿说,于是只能咬咬牙,把脸豁出去了。还好现在正是午间最忙碌的时候,贺泽忙着招呼客人外加在后厨备菜,并没有发现蹑手蹑脚进来的品香苑掌柜周才福。
期间有个哥儿倒是注意到他了,盯了他好几眼,周才福就装作是来吃饭的,最后也给糊弄过去了。
等再回到品香苑时,周才福悠悠叹了口气,他在品香苑当了几十年掌柜,也到州府见过其他酒楼,但都没有像福泰酒楼一般那样独特的上菜方式,还有那些新奇的菜品,最关键的是那里热闹的气氛,稍稍一带动就会忍不住掏银子。
看来,品香苑这次是真的遇到对手了,如果这次没有挺过去,“品香苑”这张牌子大概会被撤下来了吧。
周才福一五一十把刚才的见闻说了,这时候他也顾不得会不会惹周衡睿生气,劝道:“二少爷,我们必须要寻一个好厨子,我听说青州贺家人人厨艺皆了得,咱们不如也花银子请一个吧?”
周衡睿沉默了很久,眼中晦涩难明。
他自从右手被废了以后脾气就变得很差,不仅仅是接受不了以后会残疾一辈子,更是因为他爹周老爷隐隐有要放弃他的趋势。
呵,真可笑,到头来他努力了那么久,不仅没得到周老爷一个赞赏的眼神,更是永远比不上他大哥。他大哥在州府新开的酒楼大受欢迎,连御膳之家贺家都颇为忌惮,而他呢,不仅没让品香苑起死回生,现在还被一个无名小卒给超了过去。
所以他周衡睿被抛弃了,周家发家的品香苑也被抛弃了。
胸膛极速起伏了几下,周衡睿睁开泛着赤红血丝的眼睛:“既然如此,你就下去办吧。”
——
晚间送走最后一桌客人,贺泽笑着关上门,就听见里面赵年在咋咋呼呼:“贺大哥,就等你了!”
“来了。”贺泽应了一声,无声地笑了笑,今天酒楼开张圆满结束,晚上还能和好友一起吃饭,是再辛福不过的事了。
更何况,如今沈长乐真的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们不再是假装的关系,而是对彼此深怀情意的爱侣。
转过身时,贺泽发现沈长乐就在面前不远处,他三两步跨过去,眼中溢出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和爱意。
“怎么没过去先吃着?”贺泽抬手捋了捋沈长乐耳边的发,又牵起他的手往桌边走去,触手微凉,贺泽忍不住皱起眉头,“手怎么这么冷?下次不用来帮忙,宋老爷请了帮工的。”
沈长乐脸上依然没多少表情,但没有挣开贺泽的手:“没事,今天情况特殊,我怕你忙不过来。”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门口到桌边的距离就这么长,赵年眼尖,率先看到他们,笑着挥手道:“快过来呀,就差你们了!我们还等着贺大哥教我们怎么吃呢。”
进入十一月,天气越发冷了,这样冷的天气正适合一起围着吃热气腾腾的火锅。想干就干,正好酒楼开张后贺泽想请其他人吃一顿饭,便预定了今晚。
贺泽笑着走上前,而沈长乐迎着一桌子人热烈的视线,不适应地挣开了贺泽的手,嘴唇抿着有些微窘。
心里虽然可惜,但已经牵了一路了,且沈长乐性格内敛,因此贺泽见好就收,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些:“这有什么好教的?把肉和菜放进去,熟了捞起来就行。”
赵年吐了吐舌头,直觉贺泽不太高兴,他没去触贺泽的霉头,转而起身拉过沈长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得意地望着贺泽:“哼,既然你不教我,那我让乐哥儿教!”
专门定制的铜锅造型奇特,点上上好的木炭后没一会儿锅里就“咕噜咕噜”响了起来,随着锅底料一起放进去的萝卜土豆等蔬菜已经可以捞起来吃,贺泽见其他人都不动,干脆把两大盘切的薄薄的羊肉直接放进去,反正人多,不怕吃不完。
宋老爷感念今天开张有个好彩头,于是也笑着参加了他们小辈的聚餐,但心里深知自己一个老头待久了怕是会惹得他们嫌烦,于是只略略坐了会儿便走了。
宋言是个没心没肺的,他没见过涮锅子这种新奇的吃法,正埋头和碗里的羊肉丸子作斗争,听到宋老爷要走了只是头也不抬摆摆手了事。
“这小哥儿!”宋老爷摇摇头哭笑不得,他依言退出,把大堂留给一群年轻小辈,带着贴身照顾的管家走了。
大堂里静了一瞬,又瞬间活络起来。
赵年轻轻吐了吐舌头:“宋老爷可真吓人,他在我都不敢伸筷夹锅子里的肉吃了。”
和他隔了几个座位的沈寒露打趣道:“真的么?我瞧着啊,你可是头也没抬净吃着某人给你夹的肉了。”
这话一落,赵年碗里刚好多了一片薄薄的羊肉,斜对面的岑虎呵呵傻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宋言嘴里叼着块肉,像是才反应过来,抬起头傻呼呼问道:“谁?”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贺泽抵着嘴“吭哧”笑出了声,连沈长乐也轻轻弯了弯嘴角。
今夜来的人都是与贺泽相熟的人,梨花村的赵年、岑虎还有沈长乐大姐沈寒露,宋家俩兄弟本是一块来的,临了宋箴却突然有事来不了了,不过宋箴向来与他们走的不近,没来便没来。
只有贺泽一个人暗自生着闷气,他愤愤想,又错失了一个在宋大少爷面前秀恩爱的机会。
贺泽才开了个抱怨的头呢,回神一看发现自己碗里多了一块水灵灵的白萝卜,跟得了骨头似的又高兴了起来,黏黏糊糊揽过沈长乐的肩。
“长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萝卜?”贺泽咧着大牙笑得开心,郑重把萝卜吃了,好似因为是沈长乐亲手夹的就有什么魔力一般。
沈长乐淡淡斜眼瞧他:“萝卜清热,多吃点。”
“……”
吃到一半众人新鲜劲儿下来了,约莫有个六七分饱,吃不下太多肉,便慢悠悠吃些蔬菜。
贺泽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沈寒露:“大姐,你最近得空不?”
沈寒露搁下筷子回:”有空的,怎么了?可是要我到酒楼里帮忙?”
许是一开始沈寒露心里就有了打算,她知道这间酒楼是贺泽和宋家一起开的,但经营管理多是贺泽在负责,开酒楼不比以前的摆摊,两三个人就足够,要忙的事可多得很呢。
乐哥儿要到布庄忙去,贺泽又要负责后厨的全部活计,请帮工吧还要花银子,她身为乐哥儿大姐,这时候可不得来帮忙了。
更何况,她已离了姓陈的那一家,从苦海中逃了出来,重新回到沈家。可沈家看她是被陈家休了,对她从不有好眼色,她待了十几年的家也变得陌生起来。
谁知贺泽却摇摇头:“不是。我跟长乐商量了,你从陈家出来没有依仗怎么行?现在我忙着酒楼的事,以前的摊子也不能荒着落灰啊,就说拿给大姐您,由您好好经营着。”
沈寒露半天没回答,她张嘴呐呐着,油灯一闪,眼角竟是凝了泪花。
“我何德何能有乐哥儿这样的弟弟和你这样的弟婿?”沈寒露抬手抹了泪,叹息一声,“可这怎么能?那是你们——”
沈长乐轻声打断她的话:“大姐您别这样,我们待你如亲姐姐,自然是想把好的都给你。”
一旁赵年也跟着劝:“寒露姐,你就收下吧,要是你怕忙不过来,还让虎哥帮着打下手。”小时候在村里漫山遍野跑时,赵年也受过沈寒露的照顾,她温温柔柔的,对待比她小的总是脾气很好。
沈寒露也不想坏了兴致,便笑着答应了。她心里也是熨帖极了,到头来沈家其他弟弟妹妹们不关心她,没想到是从前闷头葫芦般的乐哥儿真心把她当亲姐儿。
又吃了一碗肉的宋言捧着圆鼓鼓的肚子,茫然抬起头,不高兴地哼了哼:“你们又在说什么?老是避着我!”
其他人笑得更大声了,尤其是赵年这个小哥儿,天晓得他一开始还很怕镇上这个有钱人家的哥儿,害怕他看不起自己是村里来的。
没想到有钱人家的少爷也这般傻,不是长着六个心七个窍眼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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