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年关将至。
过年是每户人家一等一的大事,不管是寻常农户百姓,还是钟鼎富贵之家,上上下下开始忙活起来,为新的一年置办物什。
清河镇也不例外,大街小巷洋溢着喜庆劲儿,各家商铺都挂着红绸布为了讨个好彩头,来往的大人小孩笑着,是一年中难得最无虑的笑。
福泰酒楼已开张月有余,渐渐走上正轨,来往客人络绎不绝,每到午间便场场爆满,端的是蒸蒸日上之势。
今日酒楼里却有些萧索,大堂只有四五桌客人,跑堂的小二掸一条抹布,在绵绵冬日中竟靠着大门睡着了。
雨水悠悠已经连连下了三天还不见停,偶吹起一阵寒风,冻得小二缩了下脖子,并没有醒过来。
贺泽端着一大桶腊八粥出来时,便看到这副光景,不由笑着上前踹了一脚。
“你这小子,昨日定是又去打牌了吧?这么冷的天还睡得着。”
阿五揉了揉疲倦的眼,笑嘻嘻道:“外面这么冷,里面这么暖和,才好睡哩。”他耷着耳朵支支吾吾,“才没打牌呢,我、我们就是私下随便打着耍。”
酒楼前段日子遭了贼,还好没什么大的损失,贺泽不放心,于是安排酒楼里所有人轮流看守一段时间,昨天正好轮到阿五还有其余两个跑堂伙计,年轻人凑一堆不是侃大山就是打牌耍,不打瞌睡耽误事也没人计较。
如今福泰酒楼光跑堂的伙计都有三个,外加一个账房先生,一个副管事,还有后厨里负责切墩配菜的两个小厨,帮着贺泽打下手。
贺泽知道另两个伙计的脾性,人不坏就是爱玩,他不想阿五跟着学身坏毛病,笑容收敛了些,提点道:“你心里有分寸最好,行了,快把粥棚支好,把粥分完我还得和长乐回村子一趟呢。”
阿五也知道这事要紧,忙把早已准备好的棚子搭好,现在雨要小些了,雾蒙蒙挂糖霜般飘在人身上,带来湿气和寒意,让人不适极了。
棚子才搭好没一会儿,已经有好些人捧着碗怯怯围上来,他们多是穷苦人家,早早听说福泰酒楼在腊八节这天会免费施粥,也不管下不下雨、雨有多大,有吃的,就是下刀子他们也会来。
今日厨房只开火煮了腊八粥,旁的不打算卖。贺泽老早就想歇一天带着沈长乐回村里一趟,山中小院好久没有住人,也不知道被褥发霉没有,那条傻狗不知道想他们没有……只是如今酒楼实在离不开贺泽,抽不出空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初八这天,贺泽冥思苦想,寻了个腊八施粥的由头,给酒楼众人放个假,他才捡着一天空闲能回村。
外面施着粥吵吵闹闹,沈长乐在后院也静不下心,索性放下纸笔走了出去。不光是贺泽想回家看看,其实沈长乐更想回去,当时匆匆一走,在镇上却住了一月有余,回想山中小院寂静寥然的景象,仿佛还是昨日。
前边阿五和一个帮厨忙着施粥,后厨贺泽负责煮粥,如此这般一直忙到过了午时,人群才渐渐少了。
“阿五,你和于叔好好看着酒楼,肉菜什么的都在厨房,后院的小厨房里也有米面,尽管煮着吃。”贺泽拍拍阿五的肩嘱咐道,门前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安静温顺垂着头,车厢中沈长乐已经坐在里面,贺泽又叮嘱了两句,戴好蓑帽翻身上马,向梨花村出发。
下了雨的山路不好走,贺泽走得小心,花了一个时辰才到家。回了家也不能歇着,洒扫整理,换下泛霉的被单,还好里面的褥子没有受潮发霉,将就一晚也是可以的,就这么忙活一通,又过了大半时辰。
屋前铺的是石子路,之前是麻烦,下雨了才知道好处,不会走得一脚都是泥。贺泽急着出门,好好和沈长乐交代几句,披着蓑衣冒雨出去了。
此行回村除了收拾整理家里,更重要的是贺泽打算在村中买地盖房——有了新房,他才好迎娶沈长乐!
心中蓦地一暖,贺泽伸手紧了些蓑衣,雨又下大了,淅沥沥打在身上,是一曲充满喜悦的乐章。
山中小院,收拾完屋子沈长乐也没什么事可做,福团在两人走的时候送到岑虎家,今天下这么大的雨,肯定不能去把它接回来了。
轻轻叹一口气,沈长乐手撑下巴坐得无聊,他索性回了房间,把藏在柜子深处的画卷掏出,虽然还没完成,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画的谁。
当初怕贺泽不明白他的心,沈长乐可谓做了许多准备,同榻而眠、共浴一室、亲自做衣裳等等,数不胜数,奈何都比不上一场意外,加快了两人之间的速度,也让他们更快认识到对方的心。
正当沈长乐沉浸于过往之中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声响,沈长乐瞬间警醒起来,仔细侧耳倾听,觉得怪异非常,那声音……不像人弄出来的,倒像是什么野兽猛禽?
按理说山中确实容易有野兽,可现在是冬季,外加下着这么大的雨,于情于理来说都不会有动物来。想到心中那个可能,沈长乐眉头蹙起,还是毫不犹豫打开了门。
门一开,就有什么扑了沈长乐满怀。
“汪汪!”
一月不见福团又长大了好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黏人,呜呜着往沈长乐身上扑,期间还甩了甩厚重皮毛上的水,让沈长乐瞬间黑了脸。
不过福团没察觉到沈长乐生气了,也没察觉自己巨大的体型,仍然认为自己还是一只小奶狗,黏糊糊地蹭着往沈长乐怀里钻。
被热情蹭了好几下,沈长乐也板不起来脸,眉眼瞬间温和了下来,也不在乎福团一身的水会不会把自己衣裳弄脏,蹲下身紧紧搂住福团的脖子,闷闷道:“福团,我好想你。”
面对人类时沈长乐不敢如此流露真情,可面对天真纯粹的动物,他却没有这么多顾虑了。
狗子回来了,还是一只浑身淋湿的狗子,沈长乐这下有的忙活了,他把画小心捡好,打算找个时间画好了再送给贺泽,又找出一张厚棉布,开始给福团擦身上的水,期间福团还以为主人在和它玩游戏,颇不配合,连沈长乐都有些恼了。
可小狗还是很纯粹的,大概是太久没见到主人而过于兴奋,都不肯好好趴在地上乖乖让人帮它擦拭。一想到这种可能,沈长乐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走了以后福团孤零零趴在地上的身影,也不知道这傻狗是怎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闻到他的气味,从而冒雨一路跑回家的。
轻轻叹一口气,沈长乐重又重重揉了一把狗头:“你说你长这么大一只干什么,我都不好把你带走,别人见了你会害怕的。”
没办法,今天过后沈长乐又要回到镇上,而福团还是送到岑虎家。
心情郁郁,气氛都有些沉默了下来,福团仿佛知晓了沈长乐的心情,顿时乖了下来,前肢交叉着把脑袋搁在上面,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紧紧望着沈长乐。
门外的响动声打破了一室沉默,贺泽原本脸上带着笑,看得出谈的应该挺顺畅,只是在见到沈长乐情绪不高时瞬间担忧了起来,小心走至他身边。
“怎么了,长乐?”贺泽蹲下抬头问,抬头紧盯沈长乐的动作莫名有种即视感,简直和一旁福团一模一样。
于是还不等贺泽安慰,沈长乐自己先笑起来,他的笑容很轻很淡,可贺泽就是知道他应该是很高兴的,他便也跟着笑起来。
沈长乐摇摇头,又问:“买地盖房的事怎么样?里正同意了吗?”
一下子被转移话题贺泽也不介意,顺着话回答:“当然,我跟里正说得急,他也理解,说就这两天就帮我们确定好。”
“不过后面还得辛苦回来几趟,地面确定好就得招人开始动工,现在快过年了,别人还不一定会不会同意帮我们。”贺泽顿了顿,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不管再难,房子也得修好,我答应你的,要在新房里迎娶你。”
沈长乐倒不是很介意这个,他轻轻叹息,抬手虚虚抚了抚贺泽的眉头:“没事,你别累着就行。”
到时候贺泽既要忙着酒楼的事,又要抽空回来监督盖房的进度,怎么想怎么不合理,沈长乐沉思一会儿:“要不我就先留在村里,等房子盖好再说吧,你这样两头忙也忙不过来。”
这话一听贺泽立马急了,他离了媳妇儿可怎么活啊,下意识皱眉反驳:“不行!”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太凶,于是拉住沈长乐的手委委屈屈,“长乐,盖房子少说一两个月,而且还是过年,我舍不得你。”
沈长乐没应话,只是神色淡淡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但贺泽知晓他是生气了,也知道自己媳妇儿决定好的事,根本不可能轻易改变。
两人就这样冷战了起来,沈长乐执意要留在村里,而贺泽对其他的可以妥协,唯独这个要求坚决不同意。
晚上睡觉时贺泽实在拗不过,主动求和,想要把人揽入怀中,他是成功了,结果沈长乐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等贺泽身体凑过来就闭上眼装睡。
那种莫名的恐慌感瞬间萦绕上心头,冷漠的态度让贺泽回想起刚来异世时,沈长乐和看陌生人一样看他,顿时慌了,急急翻身把沈长乐嵌入自己怀抱中,恨不得塞进自己的骨肉之间,让两人没有一丝缝隙。
“长乐……你理理我好不好……”贺泽嗓音低哑,低头急切啄吻在沈长乐露出的脖颈和侧脸上。怀里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他正要睁眼让贺泽别抱那么紧,就感到脸上传来点点湿润。
贺泽哭了。
“长乐……你别不理我……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理理我好不好……”
沈长乐没想到会惹哭贺泽,无奈睁开眼,把他紧紧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捧起:“你哭什么,我没说不理你。”
“你……唉……”沈长乐叹气,“我是不想让你这么累,你每天忙完酒楼的事都累得立马睡下,怎么抽空监督盖房?”
贺泽就委屈地抬眼看他:“可是我舍不得你,没有你我晚上睡不着。”
“……”沈长乐又不说话了,静静看着贺泽,没一会儿贺泽就败下阵来。
“好吧,那等确定好了我就把你送回来。”贺泽不情不愿,“但是你一个人——”
沈长乐淡淡打断他:“有很多种办法解决,你不可以耍赖。”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
“长乐,你怎么不说话啊?”
“……闭嘴。”
冷着脸堵住贺泽的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成零,从这么近的距离看下来,贺泽只能看到沈长乐微微垂下的睫羽,还有脸上淡淡的绒毛。
以及,两人嘴碰嘴时,那一抹温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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