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余景珩那间家徒四壁、冰冷潮湿的小房间截然不同,裴既明的卧室宽敞、明亮,恒温空调无声地运转,空气中弥漫着助眠的淡雅香薰气息。柔软的大床足以躺下三四个余景珩,但他此刻却毫无睡意,倚在床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那个老式保温杯的杯盖。
杯子里已经空了,但他似乎还能闻到那股纯牛奶的、带着点冰凉的特殊气味。
余景珩。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个人,像一根细韧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心尖上,不紧,却存在感鲜明,时不时地,随着心跳轻轻拉扯一下。
他想他。
想他今天那副炸毛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想他尾巴尖勾住自己鞋带时那无意识的依赖,想他最后落荒而逃时,连耳朵尖都红透了的窘迫。
可爱得要命。
裴既明的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但很快,那点笑意又淡了下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心疼,是困惑,还有一丝……无力。
他知道余景珩过得不好。
从高一找到他开始,裴既明就动用了些关系,查到了最基本的情况——父母早逝,孤身一人,住在那片有名的、鱼龙混杂的旧城区。仅此而已,再详细的,他查不到了,或者说,他不敢查得太细。
他怕。
怕看到那些具体的、**裸的苦难,会让自己失控,会忍不住用更直接、更猛烈的方式去介入余景珩的生活。而他隐约感觉到,那样做,只会把那只敏感的猫吓得逃得更远。
所以他选择了最笨的办法。守着,陪着,用一杯牛奶,一个福团,一点点地,试图重新挤进余景珩冰冷的世界。
两年。
整整两年。
他才勉强换来了对方从最初的视而不见,到如今的……会因为他一句“饲主”而震动,会因为尾巴的“叛变”而羞窘,会因为他一句“明天”而含糊地应一声“嗯”,甚至对他更换牛奶温度的建议,说出一句“随便”。
进展慢得令人发指。
有时候,裴既明看着余景珩那双空洞又麻木的眼睛,看着他偶尔因为身体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总是过分单薄的身影,心里会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把他拉过来,紧紧抱住,想告诉他不用再一个人硬撑,想把他带回自己家,给他最好的照顾,把他养得胖一点,暖一点,让他脸上能有点血色,眼睛里能多点光彩。
但他不能。
他只能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掉牛奶,看着他安静地吃掉福团,然后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却又必须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解读着他尾巴和耳朵传递出的、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真实心情。
这种感觉,很熬人。
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风景,模糊,失真,你知道那后面是你心心念念的珍宝,却无法真正触碰到。
他想知道更多。
想知道余景珩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那个所谓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冬天会冷吗?夏天会热吗?生病了怎么办?那些他查不到的过去,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痛?
那个“味道不一样”的牛奶,背后又是什么样的故事?
还有……他到底,还记得多少?
记得那个雨夜,记得那个破屋子,记得他们挤在一条毯子下的温暖,记得他把大半個福团塞给自己的笨拙……
记得他们之间,并非始于这该死的牛奶和福团,而是始于更早的、生死相依的瞬间。
裴既明握紧了手中的杯盖,金属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知道余景珩在躲,在害怕。
那双偶尔与他对视的眼睛里,除了冰冷的拒绝,深处还藏着一种近乎恐惧的东西。他在恐惧什么?恐惧他的靠近?恐惧他的“好”?还是恐惧……那段被他试图遗忘的、代表着贫穷和不堪的过去?
想到这个可能,裴既明的心脏像是被浸在了柠檬汁里,酸涩得发胀。
他从未在意过那些。
他在意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余景珩这个人。是那个在绝境中依旧会分出食物、会保护更弱小者的猫耳少年。
可余景珩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他把自己的过去视为污点,视为不配被阳光照见的阴影。
裴既明闭上眼,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
他想告诉他,没关系。
那些都没关系。
贫穷没关系,狼狈没关系,生病也没关系。他甚至觉得,那对总是泄露主人心情的猫耳朵和尾巴,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东西。
可他不敢说。
他怕这过于直白的热忱,会像强光一样,灼伤那只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他只能等。
用无尽的耐心,和看似没心没肺的“明骚”,一点点地软化那层坚冰。
但这等待,伴随着日益加深的在意,变得越来越煎熬。
他想了解他。
想了解全部的他。不只是学校里这个冷漠的、会因为他而露出一点点鲜活表情的余景珩,还有那个藏在冰冷外壳下,伤痕累累的、真实的余景珩。
这种渴望,在每一次看到余景珩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时,都变得更加强烈。
比如今天,他提议换温牛奶时,余景珩那一瞬间的僵硬和长久的沉默。
他的胃……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裴既明睁开眼,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搜索起养胃的食谱和注意事项。他看着屏幕上那些温和的食物图片,想象着余景珩吃下去的样子,心里那点酸涩里,又掺进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暖意。
至少,他接受了“明天”。
至少,他没有拒绝“温牛奶”。
这算是……又前进了一小步吧?
哪怕只是一毫米,也足以支撑着裴既明,继续这场不知终点的、甜蜜又酸涩的漫长征程。
他将手机放下,重新拿起那个保温杯,指腹摩挲着杯身上细微的划痕。
夜还很长。
他知道,城市的另一端,他心心念念的那只猫,大概也和他一样,在寂静的黑暗中,辗转反侧。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空间的距离。
还有记忆的迷雾,和一颗被层层包裹起来的、不敢轻易交付的真心。
裴既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消散在昂贵香薰营造出的虚假安宁里。
他想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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