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野可没什么心思想这些。她让林宏和方杰先把金融板块的财务数据和业务数据都调出来，几人各自对着电脑研究了一上午。中午吃过饭，又聚在一起开起了会。
黎野先把那两千万相关的财务数据摘出来给其他几个人看，excel表格后面都缀着“本票支付”。
林宏是做审计出身的，一看就看出了问题，这两千万分了几笔支付，但金额和支付方式明显不符合集团惯例，集团从未对单个公司支付过这么高的“咨询服务费”，更不会用本票支付。
他再仔细看了看，心里的不安更深了。他记起来这部分数据对应的财务资料和报告原件恰好不知所踪，当时董事长还跟他们几个高管开了会，当时张岗的说法是可能搬了办公室后还没整理资料，等整理了再看也不迟。
这一拖，就拖到了十月。
“林总，有发现了？”黎野看他不停地擦着汗，心里有了猜测。
“嗯，这些的财务资料原件和报告原件都暂时没找到。”汪度指着一排数据说道。
黎野眉头一皱，汪度这样一说，坐实了这几笔款项有问题。黎野其实早就查过这家公司，这是一家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她都没听说过的贷款公司，注册在余州。
但余州这地方，这样的公司不下数千家，她不知道也罢。蹊跷的地方在于，根据公开资料，这家公司明明跟他们付款的这家公司是一个细分行业，有什么咨询服务费要付的？
“那……估计是找不到了。”黎野看了林宏一眼，默默说道：“张岗可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察觉了，报告都还没来得及写呢。”
“你们有吗？”她转向汪度问道。
“呃，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事儿说老实话，连我都一无所知。年初这些事情都是陈方一手操办的。”汪度回忆道。
黎野想起那个大耳朵小眼睛的驼背男。
“档案理好了吗？”她眼睛看着电脑，不经意的又问了一句。
汪度产生了一种面前是徐晚意的感觉，“没、没，啊，理好了，也没见着报告。”他终于反应过来黎野在问什么。
听到这话，林宏抹了一把汗，慢慢坐正了身子。
他是徐晚意的心腹，知道徐晚意的手段，这摊子事情是他早该察觉的，然而现在不仅没发现，反而差点着了张岗的道儿。
“我再看看其他数据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猫腻。”他嗫嚅道。
“方总，您那边有什么发现没有？”黎野见方杰神色凝重，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本来我还觉得没什么，听二位这样一讲，现在觉得可能也有什么了。”方杰打开了电脑，他写了个程序，把投融资客户拿出来跑了几圈。
“我发现这两个月客户数量锐减，很多客户并没有到期，都是提前还款的。”
封景听了也觉得奇怪，“经济不好，人们不是应该还不起款才对，怎么会那么多人提前还款呢？”
“最大的可能性是，有人想尽办法让他们提前还款。”黎野此话一出，其他三人一脸震惊，谁会去做这种事情？意义何在？
“这只是个猜测，等我核实一番再说。”黎野现在不想跟他们解释的那么细。
“封总，那笔巨额支出呢？”
封景对集团的各种流程和行政事务很熟，黎野就让她查了那笔巨额款项的流程。
“那笔支出符合集团的财务流程和支付流程。”
“啊？徐董同意了？那为何你之前都不知道？”黎野有点没想明白。
“董事长不知道这事儿，这最后的支付流程，是老董事长签的字。”
“徐沈兆？他不是早就不管事儿了吗？怎么现在还有这个权限。”
“嗯，老董事长确实不管事，但他还管着钱，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真的干涉具体的资金划付。”封景看了一眼林宏，林宏眼里也露出一丝疑惑。
黎野知道乐光集团复杂，知道徐晚意不容易，但不知道里面如此复杂微妙，到了这些人都难以言诉的地步了。
“行吧，林总、方总，多谢二位，耽误你们十一假期，这些资料麻烦二位发我一下，接下去交给我吧。”
“太客气了黎律师，都是给董事长工作的，你也辛苦了。”
林宏和方杰如今一个头两个大，原来风平浪静表象的表象下面，已经有了如此巨大的暗流。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们保持沟通。”
封景跟着黎野一起出了门。
“黎律，董事长其实一直都在，要不您去跟她解释一下今天这些事儿，我怕我说不清楚。”
黎野一惊，有些愕然的看着封景。他们都在这儿一天了，就隔着一堵墙，竟然没发现徐晚意也在。
“黎律师，这话本来不该是我说的，可董事长经常接连熬夜，被一堆事儿搞得心力交瘁，她有时候对律师吧，确实很严厉，我就老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跟您说一下。乐光的老板……看着光鲜靓丽，其实很辛苦，董事长一个人撑着这么大的集团，内部时不时出点幺蛾子，嗯……反正……她有很多苦衷，希望您多包涵。”
黎野现在能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她想了一会儿，说：“那我去跟她说说吧，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帮她的。”
两人从会议室出来，拐了个弯儿，又从秘书室来到徐晚意办公室门前。
“砰砰砰”。
“董事长，黎律师来了。”封景放低了声音。
“进来。”
黎野走了进去，封景没有一起进去，而是退出来，顺势把门关上了。
“徐董，您好！”
“黎律师，你都不是这个项目的律师了，还劳你十一假期亲自来调查，辛苦了。”
“徐董，您说得对。可您忘记了一点，我虽然不是项目的负责人，整个律师团队都是我的人，等报告出来了我还得签字，到时候出问题我还得负责。”
“黎律师不用担心，你就是个律师，没什么责任要负的。我是老板，最终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徐晚意本来被张岗这摊子破事儿折腾得心烦意乱，此时听到黎野说什么负责不负责的话更生气了，你黎野是个负责任的人么？如果是，当年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压力，就走得无声无息。
黎野听出了言外之意。可她无法反驳，也觉得没必要解释。年纪渐长之后，发现解释是世间最苍白无力之物。一个人要是不想明白，说什么都没用。
而且，她如今更是知道了徐晚意的处境，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吵架。
“明白了，您说的对。那我长话短说……”
接着，黎野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他们今天的成果汇报给了徐晚意。
徐晚意听完，半晌没说话。她内心五味杂陈，她爸和她哥终于都开始了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怎么看？”又过了好一会，她才再次开口。
“我的建议是，违规业务的解决办法是马上停了，存量提前收款，监管一般会网开一面。”
“那笔巨额咨询服务费是您父亲同意支付的，我顺藤摸瓜，正好摸到一个以前合作过的一个律师，他说这家公司刚好在海外设立了一个信托，金额就是这个服务费的金额。这我说不好具体是什么情况，可能徐董比我更清楚内情。”
黎野知道徐晚意家里情况复杂，有钱人家的家里能不复杂吗？她如今不清楚具体情况，只能说客观事实，一个观点都不能输出。
徐晚意听完，意味深长的看了黎野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可是她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看来她爸不仅已经行动了，而且行动非常迅速，自己也得加快行动才行。这么想着，心里的紧迫感又强了一些。
“至于那些客户的流向和咨询顾问费的收款公司，目前还没什么头绪。呃，徐董，你……没事儿吧？”
黎野看到徐晚意突然蹙眉，仿佛有什么烦心事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一般，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我要你查清楚这些客户的流向和那个收款公司，以及相关的证据。”徐晚意直接忽略她的问题，她不想也不知道怎么跟黎野说这些事情。
“证据？徐董，这些可都是商业机密。”
“我想要这些证据，多少钱你说吧？”徐晚意有些心烦意乱。
“徐董……你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吗？”
“那又怎样？我找律师是干什么的？能做你就做，不能做你就滚蛋。”
被黎野这种律师风格的直白话一激，徐晚意心里的焦虑情绪一下子放大了，甚至站起来走到黎野近旁，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其实徐晚意自己都没注意到，在别人面前，不管她如何生气，都可以保持那张冰块脸，但一旦对方是黎野，她就很容易失态。
黎野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显得非常平静，她看到徐晚意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里，有疲惫，有愤怒，但底色是坚定。此刻，她想起了那些资料上的信息，想起了封景跟她说的话，手指在裤缝上轻轻点了半晌。
“好，一千万，我帮你搞到所有的证据。”她一字一句说道。
徐晚意心里一酸，一股熟悉的味道涌上了心间。
当年她们吵架归吵架，不吵架的时候，黎野就是这样的温柔和体贴，能够轻易击穿徐晚意的心。她一时有些怔住了。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毯上，仿佛两尊石雕。
良久，她开口道：“好。但我这周就想要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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