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赶到教室时,班主任老刘正坐在讲台上,周围零零散散围了几个同学。
夏日午后阳光洒在老刘的发亮的秃顶上,颇有几分滑稽。曲意进来后阳光处投下一片阴影,老刘抬起头,对着得意门生笑眯眯:“曲意,来报道了啊。”
“来,先签个字。”老刘把报名表递给她。
曲意细细看了一遍报名表,她算来得晚的,大部分同学都签过字,没签的几个里就有贺洲。
他当然是不会来上学了。
曲意特地留意了一下赵明诚——贺洲的铁哥们,他已签过字。
赵明诚在学校里会去的地方只有两个,教室、篮球场。曲意报到完装作不经意间路过篮球场,果不其然被赵明诚叫住。
“喂,曲意。”
曲意微微仰头,金色夕阳洒落在篮球场上,少年身穿一件宽松5号球衣,脖颈间汗水微湿,微分碎发盖住额头,眉眼扬出一抹独属于少年意气的笑。
赵明诚和别的篮球少年有很大不同,他天生白,哪怕天天在篮球场风吹日晒,也依旧比平常人白半个度。他也不像其他篮球少年一样,大多有些莽撞,不够聪明,在曲意眼中,赵明诚是这个学校顶尖聪明,顶尖敏锐,极会伪装自己的存在。
她很早就不小心见识过被全校老师盛赞的赵明诚的另一面,前一秒钟笑眯眯收下女生礼物的是他,下一秒背过身把礼物丢进垃圾桶也是他。
曲意跟着他捡过不少好东西。
不过她只是觉得此人复杂,倒也不讨厌,毕竟她偷偷摸摸把他丢进垃圾桶里的东西腾挪周转卖出去,小赚过一笔。
这种人曲意一般称之为“狡猾的财神爷”。
真正认识赵明诚是在去年夏天,路过篮球场时被一个猛烈的球砸到头,他当即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要把她送去医务室,曲意没觉得头很痛,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耽误学习,却架不住他阵势浩大。
到医院后,医生尴尬地摆手告诉他们:
“再来晚点她就要痊愈了。”
她走出校医院,对财神爷突如其来的热情莫名其妙。
从那以后赵明诚像是缠上了她一样,她总能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偶遇赵明诚,有时候是教室,有时候是操场,有时候是放学人来人往的校门口。
次数多了难免被其他人看到,闲言碎语传开,曲意一时想辟谣都不知道该找谁。偏偏谣言越传越烈,甚至有了好学生背地里和赵家的公子哥在酒吧热烈接吻的夸张剧情。
曲意不知道造谣者谁,只能开始极力躲避和赵明诚的接触。
这是这个月来,她和赵明诚的第一次对话。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曲意一愣,不明所以看他。
赵明诚又说:“哪有朋友一个月都说不上几句话的。”
她摇头,“贺家的事让你很忙吧。”
赵明诚右手举着篮球,动作一顿,又开始流利运球,“和我家是有些纠纷。”
橘色的篮球从他修长的指节处飞出,划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稳稳当当落进篮筐里,曲意叹气:“贺家跑了,听说好多人焦虑到晚上睡不着。”
赵明诚捡起球,坐到篮球架边:“话是这么说,不过——”
“你不会也喜欢贺洲吧?”
赵明诚冲她眨眼。
曲意敷衍应付他一句“没有”,来不及探究这个“也”究竟是指谁,她根本顾及不到赵明诚有些僵硬的神情,听到他话的瞬间一颗心如千斤重沉了下去。
和贺家关系亲密的赵明诚没有否定他家跑路的事。
贺家跑了,贺家真的跑了。可是,怎么他们跑路不带上贺洲呢...难道是贺洲也和她一样,成了父母的弃子?
曲意站在篮球场上,觉得血液一瞬间都凝固了,她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在赵明诚面前失态,浑身僵硬走向他,缓缓坐在一旁。
“我前几天看见贺洲了。”
“贺洲?”赵明诚意外地看向她,“他还好吗?”
曲意摇摇头,“不太好,我在路边看到有好几个人追他。”
“他身上还带着血。”
“你说,这世界上真会有这种出了事把孩子一个人丢下的父母吗?”
赵明诚定定看了她一眼,“或许是有别的难处。”
女孩的神情有些严肃,他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赵明诚以为曲意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调查过,她几个月大就被丢到福利院,那个年代还没有摄像头这种东西,十多年来,曲意一直过着无父无母的日子。
赵明诚缓缓道,“贺洲虽不着调,也是家里人的掌心宝,或许是另有安排。”
顿了顿,他又问:“你在担心他吗?”
曲意摇头,靠在篮球架上,这句话又让她生出了一些微妙的希望,赵明诚的表情一点担心的意思都没有,她说别有安排,会是什么安排?会不会是商业机密不方便告诉她,其实贺家已经筹到钱还债了。
她稳了稳心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破产了,贺家也有一定资产,更何况现在满城风雨,消息真真假假错综复杂,她不能听风就是雨。
贺洲在她手上,她不仅要全身而退,还要让贺家感念她的恩情。
“对了,你在哪里看到的贺洲?”
赵明诚一双琥珀色眼睛在夕阳下看起来清正又纯粹,曲意沉默片刻,不知该不该相信他,只好含糊回答,“在科学大道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
赵明诚唇角微勾,夕阳下的少女看起来有些懵懵的,他忍不住揉了揉曲意的头,“下次看见他,联系我。”
这样的动作是过分暧昧的,曲意后退半步,努力保持距离。
赵明诚顿了顿,说“不要和他靠近,最近很危险。”
曲意点点头,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她顾不上赵明诚,和他告别后立马飞奔回了家。
*
这三十平的小房间是曲意从福利院独立后给自己唯一温暖的港湾,现在,这个港湾里住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推开门,贺洲仍旧躺在旧纸板上,闭着眼,平静安详睡在梦中。
她到灶台边快递箱里拿出两个方便面面饼丢进电煮锅中,加水,插上电,趁着水没开,又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空白纸,刷刷写完几行字,再把贺洲拍醒。
“贺同学,我今天了解了一些情况。”
曲意蹲在他身旁,这个麻烦精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以至于她很难再挤出早上对金主谄媚一般的笑容,只淡淡说,“外面很多追债的,你知道吧?”
贺洲平白无故被人惊扰美梦,大少爷脾气上来正要发作,见是她,立马消停。
他不能对这个时候还一腔热情真心喜欢自己的女孩态度恶劣。
更何况,她是太紧张他了,所以才会叫醒他,虽然方式不太对,贺洲打定主意以后要跟她谈谈,这个行为不好。
贺洲点点头,曲意又问他,“贺同学,还能联系到你父母吗?”
“我这里条件简陋,这个地方人员也比较杂乱,或许不是很安全。”
所以请你联系父母把你接走。
曲意说话向来委婉,最后这句没有说出口,以至于这番话落在贺洲耳中却成了暗恋他的女孩因自己提供条件不佳而自卑。
大少爷的人生里从没有嫌弃一词,经历这鸡飞狗跳的几周,贺洲认为自己对物质条件的要求上下限都非常低,他可以住家里几千平的庄园别墅,也可以和这个女孩挤没他家厕所大的旧房子,所以他摇摇头,
“谢谢你救我,这个房间很好。”
曲意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大少爷似乎从没有看过别人脸色,也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那贺同学计划接下来要怎么做?”
贺洲双眸幽幽看着居高临下的少女,她刚从学校回来,额角微微汗湿,衬得皮肤比早上还要白两个度,原本清亮的眸子却比早上暗淡了不少,连说话语气都是焦急的。
她太紧张他了。
是他让她担心了。
“先养好伤,然后——”
一瞬间贺洲卡了壳,他一定会回贺家,可是她这么喜欢他...他的离开会让她很伤心吧。
“我爸妈会来接我,到时候,”少年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点微红,“你可以来我家住,我家客房很多,我爸妈也会好好招待你的。”
把他家客房分她一间,这是他给她的小小特权。
女孩果真噗嗤一笑,随即收起手里的纸张,又问他:“你爸妈不是去国外了吗,还怎么接你啊?”
“我家在国外还有点资产。”
贺洲说话的时候一双茶色眼眸看起来十分乖巧,真实性无从查证,结合赵明诚被欠了钱还云淡风轻的状态,曲意觉得,这事还可以再观察观察。
实在不行就把他赶出去。
至于补偿,她自然没兴趣住在贺家,她只要钱,不过这都是后话,她不想现在提这个,把关系搞砸。
曲意不动声色藏起写好的纸张。
“要多久?”她迫不及待了。
“快的话半个月。”贺洲顿了顿,“慢的话,大半年。”
她心里又小小燃起一座火苗,快的话只要半个月。
贺洲先在她这里养着,如果他身体完全好了,贺家人又没回来的话,她就让他戴着口罩跟她一起捡垃圾赚钱。
只是多一碗饭的事,也多了个劳动力。
少女脸上又浮现出淡淡笑容,贺洲心头一热,此时水泥灶台上锅里的水滚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离开片刻,没一会儿,贺洲眼前出现一碗吸饱了水泛着诡异的金绿色油光的方便面。
“家里没什么好吃的,这面你先吃着。”
贺洲自认为对物质要求不高,看到碗里金绿色油光方便面时还是微微一顿,“这、这是——”
“老母**汤面啊,我在批发市场买的,十块钱三十包,电视上打广告的牌子的,放心吃。”曲意笑着拿起一边的包装袋。
上面明晃晃写着“老母**汤面”
至于牌子,少爷艰难咽了口口水,扫了眼毫无食欲的面饼,和包装袋上明晃晃的“康帅傅方便面”,想提醒她这是个盗版货,又抬眼见少女盛满期待的星星眼,不想做扫兴人,动了动手,为难地接过碗筷。
两天没进食了,但他觉得他还不是很饿。
艰难吃完面,曲意洗了碗筷,蹲在他身边检查伤口。
贺洲静静躺着,目光锁定在少女认真的神情上,柔软指腹四处按压他胸腹处的伤口,时不时问他痛不痛,贺洲一一作答。
见她不知怎的,突然笑了一声。
贺洲:?
曲意抬起头一脸诚恳,“你恢复得快,我很高兴。”
贺洲怔了几秒,神情茫然片刻。
检查结束,到底是少年人,贺洲比早上好些,至少轻微动一动不会渗血了。曲意暗自高兴,照这情况下去,药钱省一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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