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锁链

晏宁站在原地,觉得这个夜晚过于安静了,以至于她生出了幻觉,瞧见一个和她徒弟相似的人,要和她分道扬镳恩断义绝。

晏宁不是没有想过让季长清独立。

两百年前他修为已入化臻境,足以当一方宗门的掌门或者坐镇长老。

无数人询问他何时另立山头,晏宁也做好了他出师的准备,备下了厚礼准备贺他乔迁,见证他正式成为顶天立地的一方人物。

那时季长清还有些孩子气,抱着剑在晏宁面前唉声叹气,一天天问“我可是哪里做的不好,以至于师尊要把我赶出去。”

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晏宁有些于心不忍,安抚了许久,只好答应让他继续留在辰阳山,再也不提这件事。

话刚说完,少年抬起头来,目灿如星,“那说好了,弟子可要叨扰师尊一辈子。”

那时的晏宁并没有什么感觉,仓促应了,遵守承诺再也不提,继续如从前般相伴,注视着他一天天成熟,话渐稀少,修出神格,变得高冷疏离,翩翩有礼。

即便晏宁再也无法在修炼上指点他,季长清每日会出现在晏宁面前,温顺恭敬唤一句“师尊”,事无巨细汇报他做了什么,如何想的。

以至于,晏宁已经习惯,觉得季长清无论如何都会听话乖顺,理所当然回到她的身边,对她毫无隐瞒。

但是现在,他变了。

他变得太过突然,让晏宁措手不及,觉得是不是自己逼的太紧。

“长清。”晏宁温声唤他,“我不是来问责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骤然袭击洛清仙门,不回辰阳山而来这罗浮洲。”

季长清低着头,并不回答。

晏宁有些失落,他依然不信自己。

“我知道了你和白霜的事情。”晏宁顿了顿,“也知道那位白秋水,是狐妖。”

晏宁伸手虚虚搭在季长清的手臂上,像以往每一次将他搀扶起来那样温柔和煦,“我相信你做这些事情有你的考究,或许你也可以试着相信我一次,白霜也好,白秋水也罢,我会帮你们的。”

晏宁乌黑柔顺的长发落在季长清的手臂上,隔着法衣,也引起一阵细密的痒,不需抬头,他也闻到了晏宁身上的甜腻花香。

晏宁向来不用熏香,这味道,是因为来找他而沾染上的。

神女无心,但也温柔到多情。

季长清低着头,无声苦笑。

“我杀人了。”

晏宁怔愣一瞬,没有松开手,反而攥紧了他的胳膊,紧紧盯着他,好似这样就能看穿他的捉摸不透。

季长清缓慢退后一步,让晏宁的手落了空,他直起身,朝晏宁笑了笑,平和说道:“师尊,我回不去了。”

明明只有一步之遥,晏宁却觉得他此刻无比遥远,再也靠近不了。

心里涌上一阵陌生的情绪,晏宁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努力像是枝头落下的花,被命运的河流裹挟着,纵然百般抗争,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又一次,晏宁眼睁睁瞧着自己拼了命阻止的再一次发生,以她最不愿意看见的方式。

“为什么?”晏宁看向季长清,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又或者是这千百年来向她问命又从不听她劝说的人。

晏宁无数次想留住些什么,窥破天机,费尽心思推演出唯一的可能,可是,从来没人按照她说的做。

她告诉凤凰不要靠近金乌,告诉鹿蜀不要相信血魔,告诉璇玑不要去往首阳山。

可是没有人听,没有人信。

他们坚决地按照命运所说的,朝着死亡而去,把晏宁留在原地。

他们的回答永远都像季长清一样,“你不懂。”

她是不懂。

不懂为什么凤凰明知金乌狡诈还给予真心赔上性命。

不懂为什么鹿蜀明知血魔的爱是一场谎言,还是自愿献上了自己的血肉和灵脉。

不懂为什么明明可以活下来,璇玑还是在首阳山陨落,死在开阳的墓旁。

晏宁看着他们一个个赴死,义无反顾,在惨痛的结局里含笑而终。

“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非要选择无法回头的路。”晏宁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她的努力永远白费的原因,一个她永远无法碰触的世界一角。

“长清,告诉我。”她几乎是一种恳求。

季长清垂下眼眸,藏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握紧,淡然答道:“师尊心里没有挂念,自然会看见所有的路。但我有,所以,我只能看见这一条路,哪怕是此去无回,也只能走下去。”

晏宁蹙着眉头,季长清便明白,她依然不懂,神女永远只会注视着万千苍生,不会注目于一人。

她不会懂,也不必懂,高坐莲台,不染凡俗便好。

而他如今是负罪之身,撇清关系就好。

“权当我愚钝自私便是,不想为苍生而活,只想成全自己。”季长清对晏宁笑了笑,“辜负神女信任,是长清不好,下次见面,神女要杀要剐,不必留情。”

神女两个字从季长清口中说出来,晏宁觉得极为刺耳,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她灵台上,好似从前三百年师徒统统不作数了。

季长清正要迈步离去,忽然觉得腕上一凉,抬手发现一条纤细的链子像蛇一样盘在腕间,冰凉的触感浸入经脉,让他灵力全失。

链子的另一端在晏宁的手上。

“神女这是做什么?”季长清晃了晃手腕,笑着问晏宁:“神女如此迫不及待要将我就地正法吗?”

“不是。”不知为何,迎着季长清的笑,晏宁有些困窘,微微侧头看着河水,正儿八经回答:“我要给洛清山一个交代,要查清你说的杀人之事来龙去脉,自然不能放你走了。”

季长清往前走了一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神女要给出个交代,杀了我便是,血债血偿,洛清仙门也不会再追究。”

一声又一声的神女,听得晏宁有些烦,转身牵着季长清径直往前走,再也不跟他交代,只甩下一句“我自有决断,你不必多言,无论洛清仙门还是你口中血债,我不信任何一面之词。”

季长清还是在笑:“神女何必如此麻烦,我伏法认罪,还查什么,难道神女还觉得我清白无辜不成。”

刚说完,锁链猛然收紧,季长清步伐踉跄,又因为身量高挑,没收住步子,一下子摔了下去。

晏宁听见声音回头,瞧见季长清倒在一片花丛中,惊起一片夜光蝶。

点点荧光里,俊朗少年半躺花丛,玉冠歪斜长发披散,额间一片朱红花瓣,风流俊逸,“我竟不知,神女还有这等罚人的手段。”

稍稍升起的一点愧疚在玩笑里熄了个干净,晏宁冷下脸来训斥他的顽劣,“你何时学的这些?”

季长清浑不在意,干脆坐在花丛里,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随口回答:“我本性如此,朽木不可雕,让神女失望了。”

此刻晏宁认识到,她的徒弟,气人起来,也是当代第一。

她不再给自己找气受,只是站着等季长清梳理好,过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然后牵着他往前走。

季长清叹了口气,“神女,风朔在看着。”

晏宁侧过头,与在树林里的风朔和白秋水六目相对,无视了风朔的欲言又止,径直问白秋水:“我知道你是狐妖,也知道你和白霜之间存在隐情,我想帮你和长清,可否告知一二?”

白秋水看了一眼季长清。

季长清毫不犹豫摇了摇头。

晏宁自然察觉到白秋水的犹豫,猛然回头看向季长清,正好看到他示意白秋水拒绝,心中更加恼怒,愤愤拽了一下锁链,转身快步走着,放下话来,“事关重大,你们不说,我照样要查。”

白秋水站在原地,倒吸一口冷气,看了看季长清,还是选择跟风朔搭话:“你有没有觉得,神女在生气?”

风朔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放慢脚步,和前面的师徒二人拉开距离,生怕触着晏宁的霉头。

夜半时分,罗浮洲主城依然灯火通明,笙歌不绝,行人如织。

“神女,许多人瞧着呢。”季长清往前走了一步,和晏宁并肩,“大庭广众,这锁链实在不合规矩,我认错。”

晏宁抿唇不答,往四周看了一眼,多的是衣着暴露抱作一团的男女,她不过给季长清扣上一条锁链,算不得什么。

行人投来的目光也大多落在季长清和晏宁的脸上,惊艳或垂涎。

罗浮洲民风开放,男男女女,瞧见喜欢的都大胆求爱,不求长久,只求一晌贪欢。

不一会儿,数不清的鲜花手帕和彩蝶飞到晏宁和季长清四周,大有将他们活埋的架势。

晏宁使了法术隔开了这些东西,目不斜视向前走,季长清狼狈极了,术法灵力全然用不了,只能抬手去挡,露出的细腰引得四周更加狂热,只好两只手举起来挡住自己的脸。

这一下,季长清右手手腕上的细链就露出来,抛掷鲜花手帕的女修们动作一顿,颇为惊讶地瞧着晏宁。

看不出来,这道友居然如此会玩。

“这,真是吾辈楷模!”女修们的目光转移到晏宁身上,充满敬佩,“我下次也要牵着情郎游街!”

人群里冒出一道困惑的声音,“这二人,长得好像瑶光神女和玉清道君啊。”

四周的人对此嗤之以鼻,“瑶光神女和玉清道君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来罗浮洲。”

“这年头,多的是人照着他们的样子改变容貌,长得一模一样的骗子我都遇见七八个了,有什么稀奇的,皮囊可以相似,那股气质断然学不来半分,这般放肆的事情,他们二位怎么可能。”

季长清闻言紧紧捂着自己的脸,偶尔张开指缝看一眼晏宁。

她倒是从容淡定,并不把周围异样的目光当回事,桃色万千,不染半分。

季长清笑了笑自己,自作多情,庸人自扰。

到了客栈,小二打量了晏宁和季长清一眼,转头说了句:“三间上房!今日客满!”

晏宁自然握着锁链迈上台阶,剩下的三个人却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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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为何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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