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程工最讨厌求神拜佛了吗？”
文件夹滑到橡皮和三根自动笔芯组成的“香炉”前，高马尾女子双手抱胸：
“面试时候说得很清楚了吧？古苏工作室的员工，首先是程工的执行者，其次才是建筑设计师。收到超行业规格补贴的时候，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抱歉吴姐，我以为……”少女轻推挡住半张脸的眼镜，视线只敢轻轻触及办公室的新中式装潢，就被烫回。
“抱歉，我这就收起来……”手臂横扫，把刚精心摆放的Q版财神、鲁班、烤鸡、香炉……全部归拢。
“只是这样吗？”轻捋鬓发，吴姐“哒哒”点在文件夹上，“要求是上周内给出施工图，你在最后一天交，不给审阅修改的时间。OK，姑且算你还没摆脱学生赶作业的习气。但让做方案展示PPT，你那些喧宾夺主的动效又是怎么回事？”
“设计师是创造者，有想法很正常。但什么阶段做什么阶段的事，岗位和项目都是如此。在建模课交成品渲染图，不但混不到辛苦分，反而会被判偏题挂零。老师没教过你吗？”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但办公室是开放区域，原本的键鼠声已经全部消失，谁都看得出大家在关注这部“有声剧”。
少女低下头，话语间已经开始夹杂吸鼻声：“抱歉吴姐，我会尽快按照要求修改；并在之后事先确认清楚流程规范。”
“尽快？”吴姐摇头，“来不及了。要修改内容太多，我会自己重新做一份补上。”
“但这些都会如实反映在实习报告中。趁毕业季还没结束……”
似乎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少女缓慢抬头，菱花窗边泄入的光斑下，看见吴姐涂抹饱满的红唇，清晰地做出口型。
声音慢半拍传入耳中，说的是：
“我建议你提前找好下家。”
噔。
仿佛很久很久，呼吸声都被掐灭。只有保洁拧抹布的声音，随着少女的心跳一紧一松。
吴姐绕过桌子，拉开少女对面工位的定制工学椅。
“哦对了，宫菊宫小姐。”她补充道，“为免重蹈覆辙，我再提醒你一下：这礼拜还有一张图要交，你本来应该在周三，也就是昨晚之前，把初稿交给我审核。”
“现在显然来不及了。那么今晚之前，希望可以收到你的补交。”
落座。
如同按了播放键，其他人又开始活动起来。
“咕噜……”
清洁推车准确在身边停下，穿着灰色制服的保洁员开始“哗啦啦”地收换每个工位边上的垃圾袋。
“……那个，抱歉，”宫菊鼻音厚重地轻声道，“桌上这些也都不要了。”
指的是那堆东倒西歪的“求神拜佛”小摆件。
“哇，可是这很可爱耶！”
……？
出乎意料的甜美声音在耳边响起，哪怕心情正处谷底，宫菊也忍不住诧异地转头，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太难过而听觉失灵。
但事实证明没有。
看清制服顶上的那颗脑袋，宫菊失礼地凑近她名牌，又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比照好友列表中的一个名字。
三个字，一模一样。
从生生。
“你，你不是……！”
在周围人再度聚焦过来前，从生生贴心地按住她嘴，摇了摇手机。
微信聊！
古苏工作室唯结果论，只要能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并不限制员工在工位上的动作；而且建筑设计师本来也要一直和甲方、施工方沟通，所以在这里，工作时间用手机并不被禁止。
见宫菊会意，低双马尾绑成两个啾啾的女孩，挺直脊背将保洁车推去一座摆有植物的博古架。
一手拿出喷壶喷喷喷，一手打开手机。
宫菊的信息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橙香直角小公举（亟需安慰的宫菊小姐）：不是，你怎么成保洁了！（若有职业歧视，罚我头发掉光！纯粹是惊讶！）
屏幕对面，发完这条，宫菊忍不住上翻聊天框确认。
11月1日 20：06
【你已添加了从生生，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橙香直角小公举：请问你是……？
从生生：你好，我是从生生，也是来古苏工作室应聘的^_^
橙香直角小公举：啊，你好你好。
11月1日 20：43
从生生：噗，好干的对话！
橙香直角小公举：呃
从生生：你居然不惊讶我实名上网！
橙香直角小公举：是有点……
从生生：嘿嘿，反正大家也不会觉得我这是真名！
橙香直角小公举：等等，如有冒犯万分抱歉。
橙香直角小公举：但，请问你是面试时那个梳着两个啾啾的女生……吗？（下意识感觉）
从生生：不用抱歉哇！那就是我！
从生生：倒是我要道歉啦……
从生生：我不小心看到你扔掉的简历和作品集，感觉那些设计很好看，就忍不住根据上面的联系方式加你了。只是想跟你说一声：
从生生：那些小房子都好好看哦！一看就很想住进去！
从生生：而且都是新中式的诶，很契合古苏的风格！
橙香直角小公举：真的吗！！！！！
橙香直角小公举：谢谢！！！！！
橙香直角小公举：但是面试时候被问得怀疑人生了……差点当场泪奔
从生生：嗐，要是你都能答上，那就换你做面试官啦~
从生生：有裂缝才有生长嘛~
橙香直角小公举：你说得对，我确实也学到了很多！
橙香直角小公举：之前只知道古苏是做新中式的佼佼者，在化用古结构赛道一骑绝尘，甚至有专属的传统木工班子，但一直以为只是普通上下游的关系而已。
橙香直角小公举：今天被反问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设计阶段就要跟师傅有那么多的交流确认……可以说设计师本人必须大致了解木工的技术体系……而不是随便乱画他们就都能做出来……
从生生：你看！你这不就已经学到了吗！
从生生：这就是灵性！
橙香直角小公举：谢谢！实不相瞒我刚都在想自己适不适合这一行了……太感谢你了姐妹！
橙香直角小公举：虽然没看过你的作品，但感觉你是很坚韧温暖的人，面试表现也一定不会差的！（真的不是场面话，请相信我！）
从生生：嘿嘿，我自己也知道！
从生生：那就期待大家在古苏见面吧！
橙香直角小公举：嗯嗯！一起加油！
11月1日 23：58
从生生：哦对了。
从生生：之后扔资料还是要先碎纸啦！
橙香直角小公举：啊啊啊啊好的感谢提醒！
橙香直角小公举：……不过你实名上网的人是有什么资格说我！
从生生：山人自有妙计！
11月3日 8：24
从生生：恭喜你！我昨晚听说你被录取了诶！
橙香直角小公举：什么，真的假的！可我还没收到短信！
橙香直角小公举：啊啊啊真的收到了！
橙香直角小公举：啊啊啊啊啊啊啊！
橙香直角小公举：啊啊啊啊啊啊啊！
橙香直角小公举：啊啊啊啊啊啊啊！
橙香直角小公举：那你呢你呢你呢！
从生生：没有啦
从生生：业务不熟练，被刷了55555
橙香直角小公举：什么！！
橙香直角小公举：怎会如此……
从生生：没事啦！他们跟我说了不到位的地方，确实是不够入职的。
从生生：有裂缝才有生长！
橙香直角小公举：那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我请你！
从生生：← ←“虽然出于感谢觉得很有必要请我，但其实暗自恐惧跟网友面基，在默默祈祷我拒绝”吧！
橙香直角小公举：！
从生生：嘿嘿！等到我入职的那天，我再找你！我一定会进去的！
橙香直角小公举：那好！我相信你！！！好运传递！！！
从生生：好运接收！！！
从生生：我先去练习啦！总之，古苏见！
橙香直角小公举：一定！古苏见！
没记错啊！和自己一起应聘设计师助理的同龄人，怎么突然成为保洁了！
难道是曲线救国……？
右下角出现新消息提示，宫菊赶紧跳转。
从生生：o_0诶？好像有点误会诶！我本来就是应聘保洁员的！
什……什么？！
大概是她的震惊被wifi传递，那边很快就解释：
从生生：呃，好像一开始确实忘记说了……
从生生：我不是设计师啦！从一开始就是应聘保洁的。
从生生：就是在保洁员考核，收拾垃圾桶的时候，才看到了你丢掉的作品集呀~
这么一想，倒是对上了。
但总觉得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个选择有点太罕见了！
犹豫了一下，宫菊还是没有过多探问，继续敲字：
橙香直角小公举：啊！所以你这么快就成功入职了吗！
橙香直角小公举：恭喜你！[鲜花]
从生生：也是也不是啦。
从生生：我的职业技能还是不够熟练；而且阿姨们比我更需要这份工作。
从生生：但巧的是！
从生生：本来负责这片区域的杨阿姨为了跟女儿女婿轮流给老伴陪床，每周四想请一天假~
从生生：这里物业的要求又很高，一时找不到更好的顶替人选~
从生生：所以经理同意我，每周四代杨阿姨的班，之后再看情况是否正式入职~
从生生：早上刚发生的，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
啊？？？
怎么充满了“欺负老实人”的味道？？？
就在宫菊以为不会更炸裂的时候，从生生丢出最后两张2。
从生生：没法子，要接近程桢，好像只有这条路了┑(￣Д ￣)┍
“什……什么？！”
拍桌站起。
啊不对！
自己好像刚被训过……
吴姐！怒而掀桌什么的，属下绝无此意啊！
让人心跳骤停的是。
对面的吴姐，更用力地拍桌站了起来。
“10分钟！”
是……让她卷铺盖滚蛋的时限吗……
宫菊泫然欲泣的目光里，吴姐挽起刺绣衬衫，扶正手表。
“10分钟内办公室复原！”
同事如蚂蚁般四散，吴姐发布最后通牒：
“程工出差回来，现在已经过门禁了！”
“所有人！”
“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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