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仲夏初秋的日暮晚风轻柔惹人沉醉,缱埢多情,一如远山云影,撩拨着人的心弦,溃乱了持重的心神。

秋是别离的愁思,又何尝不是故旧留在柔软心房的迷醉。人与人的情愫,便如那土地间的谷禾,春种秋收,有了怎样的因,便会结出相应的果来,再非人力所能轻易左右。

羽澜祎望着日暮的天色,怅然出神。一晃二十年,于绝大多数的修士而言,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岁月光阴。可于她,终归不同的。

她虽说有着云虚境内羡煞旁人的高深修为,今年却也不过五十六岁,在一众五六百岁的修士中,若论资历,也只得称一声晚辈后学。

二十年前的她,因着一段罪孽般的情动,险些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如今想来,她仍觉悔愧。当年虽保下了她与女儿的性命,可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数位友朋故旧的灰飞烟灭,令她性情大变。

最是人生晦暗的关头,她的师父竟趁火打劫般的找上门来,以襁褓幼女作为要挟,逼令她接任了凌暲宫的掌门之位。强忍着丧夫、失女、好友尽皆道殒的凄楚,她以史无前例的青涩年岁,继任了这个千年宗门的宫主之位。

她无愧于师门的栽培,却一直愧对自己的内心。无尽的感伤无人可诉,只得将所有的脉脉温情都倾注在眼前只有十一岁的羽沅身上。即便这孩子生来体弱,带着天然的缺陷,注定在修习一途上难得长远。

可谁让,这是她的师兄师姐,留在世间的,唯一的念想了呢?

她闭关将近三载,苦修不辍,只为尽快恢复因着生产后遭人偷袭而损伤的修为。出关后,面对羽沅稚嫩的面容,她内心千回百转,毫不掩饰为人母的柔情,对她的请求百依百顺。

是以,第三年的初夏,在羽沅渴切的目光下,羽澜祎应承了她,带她下山游历。

也是那一年,西疆有一千载基业的宗门,一夕间被人屠戮灭了门。江湖仇怨再起,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这世间事,绝非孤例。若有一人胡作非为,便有人群起而仿效之。

烧杀抢掠的战火内乱,很快便波及了宁静祥和的东原。稍微根基不足的修行世家和宗门,在这场动乱中,若是不曾寻个强大的势力倚仗,不是被吞并,就是被灭了门。

羽澜祎带着门人出巡,眼见四处的兵戈混乱,心痛不已。作乱之人被权力与**蒙蔽了双眼,自是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身为东原掌舵人,云虚境三大宗门之首的凌暲宫,不可能坐视不理,任由贼子在自家地盘上掀起血雨腥风。

于是,一次散心的游历,反成了羽澜祎围剿祸乱之人的平乱之行。而羽沅跟在她身边,亦感触颇深,小小年纪便知晓了好些大道理。短短几月间,便看尽了小人物的生离死别,悲喜哀惧。

在性情上,羽沅柔善豁达,像极了她的母亲。偏生这孩子又是个机警聪慧,明辨是非的,一路见闻她看得通透,但凡道理,总是浅浅一点拨便明晰非常。愈是如此,羽澜祎的心头愈是难受,若这孩子没有修习的阻碍,也是个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苗子。

便是在此时,羽澜祎萌生了强烈的渴望。若这世间有哪一种药材、抑或是术法,能够让羽沅在修行一途上不被天生的短板所掣肘,她羽澜祎都会尽其所能的将这药材寻来,将这术法学通。为此,她一路走便一路查访,费尽心血,笃定了心志。

遇见羽凝,也是在这一年外出游历的动乱中。

那是江南烟雨迷蒙笼罩之下的一座小城。因着羽沅喜欢那里的青色的山峦,白墙黛瓦的温婉园林,羽澜祎便难得的缓了脚步,多留了两日。

无巧不成书,一行人即将离去那日,在宽敞的,才经过一场秋雨点染的青石街巷上,她们撞见了一个身负重伤,气息奄奄的姑娘,拉着一个幼儿,拦在了车驾前。

紫陌下车去观瞧,那姑娘该是受过很重的刀伤,一身洁白的道袍上满是红艳艳的血污。该当是淋过雨吧,血污晕开,遍布全身,看着甚是骇人。

即便气息微弱,她仍一手提着剑,另一手紧紧攥着个生的极为周正,惹人爱怜的小姑娘。

见华丽的马车内下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锦衣妇人,那姑娘强撑着身子,将小丫头往前推了推,低声乞求着:

“求这位前辈,收下这孤女可好?我自卢云山庄来,师门不幸,尽皆殒命,这孩子无辜,求您垂怜。”

小丫头却是不肯往前走一步,年幼如她,不知眼前人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人在赶她走,赶她去陌生人的身边。她嗫嚅着嘴巴,小手紧紧攥着姑娘的衣袖,道:“姑姑不要赶我走,我要和姑姑在一起。”

那姑娘本想抬手去摸摸孩子的脸颊,瞧见满手的血污,终究作罢,一脸渴求的望着紫陌。

紫陌是个心软的,见不得这般情景,只道:“你等等,我去问问家主。”说罢,便转身回了马车内,将原委道出。

羽澜祎闻言,正在思量,卢云山庄这一避世清修的中正门派,竟也遭人毒手,贼人委实是太过猖狂。她还未回话,羽沅听见外头有个幼女又要沦为孤儿,甚是神伤的窜出了马车,下去观瞧。

羽澜祎回过神儿来,忙出言唤她:“沅儿……”

羽沅看到小丫头扯着那将死之人时眉眼间的依恋与不舍,竟想起了她自己与母亲作别时的凄楚哀伤。一时动容,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孩子跟前,将小人轻柔地揽在了怀里,抚摸着她圆润的小脑袋,良久,方出言道:

“小妹妹,跟着姐姐走,好不好?你的姑姑累了,她要去很远的地方休息。你一定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能拖累她的,对吗?”

地上只余一口气的女子眼尖的看到了羽沅的腰牌,那是凌暲宫独有的徽记。如此,她便彻底放下新心来,想是老天垂怜,在她身死前,得遇正经宗门的人,收留这个姑娘,她也算不负师命,含笑九泉了。

她嘴角含着一丝宽慰的笑意,回望了一眼小丫头,沉重的眼睑便再未能抬起。

羽沅听得身后倒地的声音,赶忙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几分,生怕小丫头看到那离别的一幕,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紫陌敏锐的察觉了小主子的心思,吩咐门人快步上前,将尸首拉的远远的,方命人安葬了去。

羽澜祎下了马车,便见着羽沅神伤的揽着个稚子不肯松手。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了羽沅的身前。孰料,未等她开口,羽沅便径直跪在了地上,“师父,您将她带回宫可好?沅儿与她有缘,既是正经宗门家的幼女,当是有资格入凌暲宫门下的,求师父开恩。”

雨后的地上多积水,湿凉寒冷,羽澜祎见状,赶紧将爱徒扶起来,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地上一滩水,又是何必?”

被羽沅拉着的小丫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切,显然是过多的陌生人让她有些不自在。但是她知晓,眼前的大姐姐该是护着她的,便由着人拉着,紧贴在羽沅身旁,小手攥的紧紧的。

羽澜祎本无心收徒,即便路遇孤儿,随手带上,送去沿路的宗门便罢了。凌暲宫收徒一向谨慎,要求也是极高,十几岁的青年才俊尚且挑不过来,更遑论这黄发稚子了。

只是羽沅出言恳切,她终究不好直接回绝。是以她打量着这个长得甚是灵秀的小丫头须臾,心里并不反感,反倒有几分喜爱,这才朝着人招了招手,柔声道:“过来。”

小丫头眨巴着黑葡萄般水汪汪又澄澈清明的大眼睛,很乖巧的迎上了羽澜祎端详的眼眸,见她出言唤着自己,便从羽沅身后出来,抬腿往前走了两步,在羽澜祎身边站定。

见人大大方方的过来,丝毫没有扭捏,羽澜祎面露浅笑,柔声道:“别怕,放松。” 说罢,她冰凉的指腹便探上了小丫头的眉心。方才的注视没来由的让她心软了些许,她尽力让力道显得柔和,以消减小人儿的紧张拘谨。

探视不过须臾,小丫头甚是配合。羽澜祎眸中渐起波澜,暗中赞叹,卢云山庄竟有如此机缘,得了个三岁便已能自主修行的宝贝丫头。

片刻后,羽澜祎收回了手,面色上无甚表露,心里却暗叹这丫头的资质。虽是双灵根,可冰木两系灵根都很强健,体质似也与寻常人不同,只是这孩子太小,还看不清楚体质究竟玄妙在何处。假以时日,好生培养,定能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

最关键的,她的木系灵根自带玄元之力,很像羽澜祎的一个故人,若能修习疗愈之术,沅儿的症结或许有望破解。她如是想着,再没了犹豫,目光柔和的看着羽沅道:“沅儿喜欢,便带上吧。”

羽沅喜出望外,拉着小丫头一道便朝着马车走去。坐在车中,羽沅问着孩子:“小妹妹,你可知自己的年岁,可有名字?”

小丫头忽闪了两下浓密的羽睫,奶声道:“我三岁啦,老翁和姑姑们都叫我宁儿。”

羽澜祎闻言,便也就顺势开口:“日后,这丫头就叫羽凝,做我的关门弟子罢。”

羽沅本想着,师父能收人入门已然是格外开恩,从未敢肖想让人入了内门。而羽澜祎竟直接开口,让这三岁稚子做了自己的亲传师妹,委实让羽沅大喜过望。

“凝儿,快叫师父,日后你便是我的小师妹啦!”羽沅轻柔的推了推羽凝的胳膊,甚是急切地催促着,生怕羽澜祎后悔,改了主意。

羽凝却满眼好奇地打量着羽沅问:“大姐姐,师父是什么?还有,我的姑姑呢,她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羽沅未想到她会问这些,怕她说得多了,生了疑惑解释不清楚,便赶紧回应:

“师父就是你的家人,像你姑姑那般无微不至地护着你,教你本领的人呀。等凝儿长大了,便能找到你的姑姑了,现在,凝儿听话,先和师父回家好不好?”

年幼的羽凝不谙世事,却记住了羽沅的话,固执的相信着师父会对她好,如亲人一般。是以她软糯的叫了羽澜祎一声“师父”,洁白的小虎牙半藏在红润的樱桃小口中,笑得甚是甜美。

若是后来,羽澜祎也能如初见那日一般对待羽凝,便好了。

收回思绪,羽澜祎的眼中竟隐隐萌生了一层雾霭,连远处的天色都看不真切。世间的缘分真是难言,到底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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