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雀儿隐约能闻到指尖有股复杂的气味,糊了巴黢的(烧糊味)、沤巴登的(潮霉味)、同时还带点腻人的脂粉香。
她皱皱鼻子,却似乎并不讨厌,且依靠动物般的直觉,她认为玉蝶应该是一个挺好的人。就是懒了点儿,炕祸祸成那样,也不说拾掇拾掇。再者娇气了点儿,明明后来已经没那么烫了,她却依然会为指缝中的某一缕温热而吓得直打哆嗦。
雀儿一面走一面想,忽然从院落附近传来了嬉戏的声音,不用问,铁定是白佳昌那混小子,此刻正由两个人陪着玩“骑大马”呢。
“站那儿!”
雀儿大喝一声,顿时人也不乐了,“马”也不叫了。
“干啥呢你?”
白佳昌低头看看手里的缰绳,其实就是根裤腰带,小声回答:“汆连子(骑马)。”
“放屁!这是连子(马)吗?自个儿多沉不知道?下来!”
白佳昌倒是听话,不用人抱自个儿就下来了。但被他骑的那个人则依旧保持着四肢着地,也可能腰被压塌了根本就起不来。
“你咋还敢来我这瞎晃?不怕我打你了?”
“爹跟二哥说话呢,才把我撵出来的,你别老张罗打我行不?”
雀儿心眼儿一动,“他俩说啥话呢?”
“我哪知道?”
雀儿想想确实问他等于白问,于是乜了一眼地上的人说:“绵羊峰有的是马,你咋不骑真的去呢?”
“真马太高了,我爹不让。”
“找人带你骑呗。”
“那也不让。”
雀儿飞快地转了转眼珠,“我带你骑呢?”
“你会吗?”
“废话,你就把绵羊峰翻过来,也找不出一个比我骑得好的。”雀儿说着把手里的布往“马”背上一扔,“给我搁窗台上去,完(然后)就没你们事儿了。”
那人稳稳地驮着布料,唯独脑袋却翘起来,“那少当家他……”
“咋的?我是他姐,还能害他咋的?”
“不是不是,那哪能,只是……”
“贱骨头,活该你给他当连子,滚蛋!”
马棚里剩的马不多,估计是好一点的都跟着老四老五他们下山了,雀儿挑了半天才挑出匹还算结实的母马,取悦她是不够,但征服一个七岁的小孩就绰绰有余了。
“咋样?高不高?”
“高!”
“颠不颠?”
“颠!”
“快不快?”
“快!你也太厉害了姐!”
雀儿攥住缰绳的手猛然一顿,她从没指望某天会真从他嘴里听到“姐”这个称呼,就连刚刚提出带他骑马,她想的也是跟这臭小子亲密些,日后兴许能让白中夫对她投鼠忌器。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却感觉自己的心变得像母亲拿手的鸡蛋糕一样,软咕囊囊的倒是美味,奈何戳不了几下就碎成了一滩烂泥。
“把嘴闭上,呛风咳冷的。”
“嗯。”白佳昌老实地抿住嘴,可不大一会儿又张开了,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草房连声叫喊:“停停停!快掉头!不往那儿去!”
“吁——”雀儿强勒住马,不解地问:“咋了你?为啥不敢过去?”
“那边是秧子房,我爹不让我去。”
“哦?”
雀儿稍一挑眉,心说原来秧子房搬这儿来了,那老四隔三差五地过来也挺辛苦呢。
“那里边有人吗?”
“有人,我爹说老凶了,看见我能活吃了我。”
“是吗?那我可得进去看看。”
“别去别去!我都说不能去了!你咋不信呢!”
雀儿见他着急便觉得好笑,也没真在意关着的是哪家未赎的人质,掉转马头即带他回去了,结果不出所料,那俩人还在院门口挨冻呢,但并非像出门时那样,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而是为了保暖,都跟鹌鹑似的抄手蹲下了。
“还没走呢?真怕我把他弄丢了咋的?”雀儿笑嘻嘻走过去,故意往他俩蹲麻的腿上挨个儿点了一脚。
“没没没,看您说的,俺们是怕东西扔这块儿叫人偷去。”
“少放屁,谁敢从我院里偷东西?这回滚吧,他爹要问,你俩就照实了说。”
“哎哎。”
“姐,你啥时候还带我骑?”白佳昌仰起脸,依依不舍地问。
“嗯——不一定,看我心情好再说吧。告诉你别自个儿偷着骑啊,掉下来腿摔折,当一辈子瘸子。”雀儿欠了吧唧地一扯他头顶的小辫,这才接过冻挺了的布,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
午后的寒意未散将散,阳光映在雪地上有些刺眼,也让倪广文的皮衣越发像打过蜡似的,他揉几下钝疼的眉心,接连长吐白雾,巴不得赶紧回到属于自己的温柔乡里。
“二爷回来了。”
玉蝶背朝门口正擦拭妆台的镜子,一眼瞅见男人进来,立刻转身款款上前。
“不是挺早就吃饭去了吗?咋才回来?”
“大当家找我说两句话。嗳,告诉你多少回了,‘吃饭(犯)’、‘睡(碎)觉’这词儿在山上别老说,犯忌讳。”
倪广文佯装不满地嗔怪着,实则心里早成了开酥的糖饼,一边安逸地在火炉前烘着手,一边欣赏玉蝶那曼妙可人的身姿。
“嗯?你头发咋弄的?”
“这个,刚才我拿炉钩子烫了一下,不是你说的么,我烫成卷儿好看。”
“自个儿烫的?”
“嗯……”玉蝶拿不准该不该说实话,颤颤悠悠地含糊了一声。
倪广文溜达着在屋里审视了一圈儿,提一提鼻子,仍不放心地问:“没外人进来过?”
“不,那啥,是雀儿妹妹来帮我弄的。”
“雀儿?”倪广文登时挑眉展眼,“是她主动来找你的?”
“没有,是我看她经过,寻思她是个女孩儿,就叫她来帮帮我。”
“嘁,女孩儿,谁家女孩儿像她似的,张嘴就骂人。”倪广文轻蔑地把嘴一撇,也不知哪来的火这么快,一把揽过玉蝶就想上炕求欢,刚嘴对嘴送进去一句:“还是你好,就得像你这样,才叫个女人呢。”不料紧接着就大叫一声:“操!什么玩意儿硌我一下子!”
玉蝶唬了一跳,赶紧帮他在炕上踅摸着,结果真从被里翻出枚挺大的扳指。
倪广文气得直瞪眼,劈手捡起来即改了口,骂道:“你啥都好,就他妈不会过日子,啥玩意儿到你手都得趔得(不仔细地带着)丢了。”
玉蝶心知这是刚才收首饰时落下的,而且多半是过去某个男人的东西,自然不敢回嘴,心寻思大不了就待会儿吃点苦头呗,反正能在炕上解决的事,对她来说都不算啥。
“你下来一下。”
“嗯?”玉蝶心尖一抖,暗呼完了,这咋还不按套路进行了呢?
“快点儿,下炕。”倪广文不耐烦地催促着,强行把扳指塞进玉蝶手里,说:“往我外衣兜里扔一下,手轻着点儿。”
“为啥?”
“叫你扔你就扔。”
玉蝶不知就里,只能乖乖照做,扔完了又被指示披上自个儿的外衣,反过来由他往她的兜里也扔了一下。
“有感觉吗?”
“啥感觉?”
“能觉出来我往你兜里扔东西不?”
玉蝶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好像不能。”
“那就对了。”
“啥东西对了?”玉蝶越发不解,但看他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也就趁机与他重新坐下,又问了一遍道:“二爷,你刚才弄这一出,到底是要干啥呀?”
倪广文套上扳指沉默地转了两圈,思量许久方露出了笑模样,扭头看看身侧,突然掐过女人的脸狠狠地嘬了一口,“干啥?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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