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气氛凝重，二老也隐约察觉那人与自家女儿之间许是有些什么，片刻后衡父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有些暧昧的眼神。
衡璋小心翼翼询问：“这位公子，您从京城来可是有什么吩咐？”说好听是皇商，入了京也不过是那最低贱的人，随便一点芝麻小官都可以对其吆五喝六。
自小在边境长大的衡瑶无拘惯了，父亲入京向来只带弟弟，幼时她总认为是父亲偏心，大了才懂父亲的苦衷，纵使再有钱，去了那富贵之地也不过是一粒蝼蚁，稍有差池便任人宰割。
看着父亲卑微讨好的样子衡瑶心痛极了，父亲和弟弟是否每次入京都是这般，这般心酸。
“衡老爷不必如此，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公子尽管说，小人若能做到…”衡父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
“在下盛乔，想求取令爱，望二老成全。”说罢还不忘作揖鞠躬以表诚意。
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将在场众人雷得外焦里嫩。
这番话放在任何姑娘身上都不足为奇，可偏偏是她衡瑶。
衡璋与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与担忧。
“这…”
看到衡璋如此为难，盛乔有些腼腆地看了眼一旁盯着他的衡瑶，神情青涩。
衡瑶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劝说“父亲，我与盛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不妨让我们二人相处看看，相信盛公子也会尊重我的意愿。”
爱女心切的唐清婉脸色难看，可却也没说什么。
“你自己决定就好，公子您看…”衡璋知道女儿有自己的想法，并不做阻拦。
“在下对衡姑娘一见倾心，必会真心以待。”
自几日前第一次见面到如今上门，盛乔并无半分浪荡逾矩的行为，衡瑶回以微笑，二人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你不怕吗？”
“怕？为什么要怕？”
“我克夫，那些同我相处过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不会没听过。”
“这么说我还真有点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就应该离我远远的。”
“那当然是有原因啊。”
坐在自己院中出神的衡瑶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方才送他出府时二人的对话。
有原因吗，既然都是有所图谋，那不妨试试。
次日永陵城中泛起沙尘，边城天气变化无常，今日大街上少有行人出没。
“小姐，查到了。”
青艾从外头顶着尘土回来，火急火燎地喊着不小心被门槛绊到。
“小心，慢点！”衡瑶上前扶住她。
“小姐，那盛公子是永陵一带新上任的刺史之子，据说身子不太好，常年吃药，咱们要不离他远点，万一他出了什么岔子怪罪到我们…”
“好了，你去歇歇吧。”
被打断的青艾还想说什么，可瞧见衡瑶紧锁的眉头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退下时还关上了门。
这家伙身体不好来招惹自己干嘛，看着桌上的信衡瑶有些心梗，还以为遇到了对的人，结果是个烫手山芋，总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正当衡瑶准备午憩时，院中的蘑菇突然叫了起来，随之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那祖宗又来了，蘑菇是只豹纹狸猫，性子野，但却是衡瑶最喜欢的“长子”，这位长子总是在外头四处留情，还爱带小母猫回家，为此，衡瑶还专门腾出一间院子，用于安置母猫和幼崽们。
按理来说蘑菇没事儿不会来她院子，不是同母猫们厮守便是去外头称霸，除了一种情况。
受不了的衡瑶最终还是打算开门管一管这冤家，结果一开门蘑菇就冲进屋里，迎面一位红衣如火的女子举着把大剪刀就冲了过来。
衡瑶刚想关上门一张大脸就横在眼前，吓得她松了门连连后退。
“你你你…冷静点，你干嘛举着剪刀，放下，你先放下。”
女子将剪刀往桌上一拍，一脚踩在椅子上将衡瑶困在自己与桌子间，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与衡瑶相比矮上些，二人此时有些滑稽。
“你这猫又把隔壁的阿花肚子给搞大了，你说怎么办吧，你来动手还是我来？”
女子红裙挽袖，梳着简单的发髻，只戴着根素玉簪，面容却精致饱满，眉眼如画中女郎。
“我养，我养，你把它带过来，狸园里住得下。”
“呵，少跟我装，你巴不得蘑菇多给你拐些猫，你养那么多摸得过来吗。”
“阿妍消消气，都是成过婚的人了，怎么还和一只猫置气。”衡瑶挽着沅妍走到床榻处坐下，二人亲昵如同亲姐妹，还不忘轻轻踢了踢躲在桌下的蘑菇，直到它跑走后才舒了口气。
沅妍是月上客栈老板的女儿，父亲入赘随了母姓，比衡瑶小一岁，两年前成了婚，丈夫同样是入赘。
“我听说方公子的事了，那天我同父亲进货，不在客栈，不然我还真想看看这还没与你见面就倒了的方公子到底长什么样。”沅妍自小就是位霸王，一是因为月上客栈接触来往商人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大人物撑腰，二来则是沅家的规矩，不论男女都要自小习武，需有功夫傍身，因而打从二人相识起永陵同岁的孩子中就没有一个刺头没被她打过，霸王之名响亮极了。
“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今天来找我是打算去哪儿玩？先说好，我不想陪你跑马。”
说起跑马，自二人在书院学习以来衡瑶从未赢过，可她又偏是个犟的，次次都是沅妍要她陪同，可每次又都会变成比赛，输了后她又偷偷练习，就这样往复，与方公子见面那日前一天刚输。
“怎么，没事不能找你，我找你还非要个理由？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有新欢了？”沅妍说罢还佯装伤心。
“你这话可别让你夫君听了，不然他可要吃醋咯。”衡瑶逗趣道。
二人推笑打闹间沅妍一个余光瞥见桌上一个信封，方才被衡瑶挡着她没瞧见。
坐正定睛一看确实是个信封“那是什么？”
衡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慌了神，从床榻上弹起就要去藏信，可晚了一步，察觉到她神色不对沅妍先一步拿了信，衡瑶扑了个空。
“你这么紧张干嘛，你是打算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沅妍左手举着信，右手作势要看。
衡瑶神色复杂但并未阻止。
见衡瑶这般沅妍毫不客气打开了信，细看内容后神情变换了好几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衡小姐，自昨日一别，盛某思虑良久，深知贸然之举恐惊扰了姑娘，望姑娘不恼，在下与姑娘虽仅有一面之缘，却是情真而非假意，盛某请姑娘于十五相会，出游散心，望姑娘应允。
顺历甲辰年
五月十一］
————————
五月十五，永陵的尘沙散去，来往商贩叫卖不绝。
月上客栈，同样的包间内衡瑶已经放弃挣扎，平静地看着沅妍忙前忙后，而对面的盛乔温柔笑着，局促地看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青艾同闻人嗣下着棋，闻人嗣是谁，只是盛乔的小厮罢了。
“来来来，最后一道菜，哎你们别干坐着啊，动筷子吃啊。”沅妍把最后一道麻辣鱼放下，招呼两人吃饭。
完全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的衡瑶踹了她一脚，二人在桌下斗得有来有回。
盛乔看着一桌子辣菜，心里不禁感叹，这是小丈母娘的下马威啊，两人的互动他也觉得十分有趣，要是真能同衡瑶成亲一辈子这样安乐…想着，他便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一旁的沅妍见他动筷扭头就往衡瑶碗里夹了一道菜“别看他了，吃。”
三日前沅妍看了那封信后心里便不痛快了，总想给盛乔使些绊子，可这几年衡瑶婚事迟迟未定，她也担忧，怕这一个又不成，矛盾之下便让衡瑶今日带上她。
“如何，这些菜可都是我亲手做的，这些啊全是阿瑶爱吃的，小时候就因为她爱吃，我可是专门练过的。”沅妍期待地看着盛乔，直到他满脸通红，憋出两个字“好吃”后连灌好几口茶。
一旁下棋得闻人嗣玩味地看着一切，对面刚学会下棋的青艾被搞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他。
盛乔看着憋笑的衡瑶想起刚来永陵的那晚，他独自去桃花庵上香，那是他第一次遇见衡瑶，她独自在挂满红绳的树下站了许久，神情满是不甘，连影子都透露着孤独，他听闻这位衡小姐幼时离经叛道，与旁人不同，喜欢养些奇怪的动物，喜欢种菜，看不惯达官显贵，多次出言讥讽永陵的纨绔子弟，可稍大一点传闻就变成了衡家小姐温柔知礼。
盛乔觉得衡瑶和自己很像。
“一直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喜欢我。”察觉到视线，头也没抬的衡瑶打趣道。
“确实如此，不喜欢怎会登门。”盛乔承认的大方。
他是喜欢衡瑶，他羡慕衡瑶，他懂衡瑶，他不掩饰自己的心意，因为这份心意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足够短暂，短暂地像是在做梦。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衡瑶，也许是在桃花庵见到她之后，他被劫持的那天傍晚。
“放肆，敢在永陵城内劫人，谁给你们的胆子！”一身湛蓝色骑装，手持弓箭，自劫匪手中救下了他。
被劫匪绑住手脚，灰头土脸，发髻散乱，他不止一次这么狼狈，可从前没有人如一束光一般出现过。
莫名其妙被二人喂了口狗粮的沅妍转着眼珠来回看着两人。
五月真是好时节，不算太热，不算太凉，也刚好够有情人们出游同玩，增进感情，自十五过后，衡瑶与盛乔熟识了不少，衡瑶渐渐发现，盛乔在感情上实在呆傻的可爱，但他这人却又能将情感大胆表达，总让衡瑶觉得赤诚的可怕，越发地不敢辜负他的一颗真心。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同盛乔在一起时她有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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