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翡刚和梁玉秋说完工作清闲,这活儿就来了。
周五一大早,派出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是政保股。涂翡总结出规律,政保股是所里最忙的股室,他们大多数都是上午出勤,做革命工作。如果他们不出勤,就会带领全所的警员学习语录。
今天没通知学习,那这要出警的肯定是政保股。而且治安股军人更多,两个股室的脚步声不一样。一般他们会在中午下班前回来。
涂翡给自己泡了一大缸茶水,整理档案。
她这屋现在也鸟枪换炮了,不像一开始那般简陋。
她拿了床单,还有以前寄回来的旧军用被褥,被子叠成了豆腐块放在了单人床上。
中午她可以在床上休息。热水袋也准备了,平时去水房接热水。各种能买到的零食,也在抽屉里放了不少。
不吃不行,饿。
老涂不知道拆了几个老战友家的鸡毛掸子,给她絮了一个又厚又软的坐垫,就是有时候往外飞鸡毛。办公用品该申请的也都申请了,就连台灯都配了一个。
涂翡严格按照规章制服办事。其他人也没什么说的,毕竟政保股都在涂翡这‘吃亏’了。他们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位新档案员的做事风格。
工作了半个上午,楼里又吵了起来,是治安股出勤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马所长也被惊动了——档案室楼上就是所长办公室,光听声就知道了。
涂翡自觉这不关她的事,看看时间放下档案,活动活动身子,做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室内训练,然后开始吃东西。
詹乐贤闯进档案室的时候,就见她脚踩着窗台,一边做着拉伸动作一边叼着饼干。
看到她这样子,他脸色更难看:“所长找你。”
涂翡把饼干都塞进嘴里,腿放下来,用手扫了扫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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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所长在停尸房,脸色有些凝重。
治安股股长闫浩辉脸上也不平静,看着眼前铺着白布的尸体,喉结微动含糊着说:“涂档案员能行?要不我去请老吴吧……”
马所长摇摇头:“你先别折腾老吴了,他一大早晨起来扫大街不容易,这会正休息呢。你让涂翡试试。”
看着闫浩辉满脸的质疑,马所长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她在越南那边呆了两年,是前线侦察兵。看经历,还在战地医院帮衬过。要是她能行,咱以后就不用次次找区里了。”
闫浩辉一怔,点点头。
外人不知道,但他们这些军人知道国内动员了不少人去越南支援。名义是上做建设指导工作,实际上就是去打老美的。
老吴,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是个仵作,也是原来镇北派出所的法医。因为在伪满警局干过,没逃过这次审查,直接被拉去扫大街改造了。
除了找老吴,就只能往上面申请。
公安系统从上到下都是军人重建的,整个江城就两法医。他们得先跟区里反应,区里再找市里申请,最后找到法医,还得看那边的时间安排。
这边涂翡问詹乐贤所长找她什么事,他也不说。
涂翡一路跟着他到了地下室入口。派出所的地下室和地上的面积差不多。也是一个个房间。其中有关押拘留室、库房、停尸房。
停尸房在最里面。
涂翡是第一次下来,意外发现,档案室下面就是停尸房。
她尸体见得多了,并不觉得怕,再说上面还有马所长镇压。
看来档案室那么冷,也不止是不许点火的原因。
涂翡一进停尸房,刺骨的冷意就穿了过来。
档案室比其他办公室大,停尸房也是。里面放了五张床,这会里面开着灯,最外面的床上摆放着盖着白布的尸体。跟前站着马所长和闫浩辉。
“马所长,闫股长,你们找我?”
马所长:“今天发生了一个命案,你不是在战地医院工作过吗,能不能给看看?”
涂翡确实在战地医院呆过,或者说部队驻扎修整时,她就会找女卫生员们一起住。因为他们侦察队只有她一个女兵。
训练休息之余,她就会给卫生员们帮忙,渐渐地她便看多了伤兵残将,还被表彰过一次。但卫生员和法医完全不是一回事,外伤还行,内部检查她完全不了解。
她倒是在侦察大队学了些关于尸检的知识,但也只是皮毛。
没想到马所长会把她当法医使唤,她有些无奈:“所长,我没干过法医,只能试试。”
“行!你先试试,不行我给区里打报告。在这行不行?要不给你送法医室吧?那有专门的工具。”
涂翡连连拒绝:“所长,我不会用那些工具。”
马所长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在场的两位股长,心存怀疑,但也只能给涂翡让开了位置。
涂翡掀开这位新邻居的白苫布,是个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受了不少蹉跎。但他依然有丝儒雅的气质。此时他双目紧闭,双唇张开,露出牙齿,舌头有些伸出。
她观察着死者,刚想上手,闫浩辉一把挡住了她,惊道:“别直接上手啊!戴手套!”
殊不知涂翡也一身冷汗,幸好闫浩辉是格挡,没做出抓握的动作,不然她怕是要犯病了!
要是在停尸房犯病,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人吓死。
“不好意思,习惯了。”涂翡镇定下来,解释道。
她直接将苫布全部揭开,接过了闫浩辉递过来的医用手套。
这回死者的伤痕就清晰多了,从外表看,只有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是勒死的。
她毕竟不是法医,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检查尸体,没有其他致命伤,无中毒痕迹。看着她那粗糙的动作,哪怕是马所长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涂翡不在意他们的看法,再说,本来她就不专业。
她捏开死者的嘴巴,观察了一下他的唇舌,摸了摸他断气的脖子。
等这些检查完,她最后拿起了死者的手,右手的指关节处有明显的带着粉笔灰的老茧,大概用手过度,手指有些变形。
思索过后,她不好妄下结论,便问:“闫股长,你们这边有什么疑问?”
闫股长摸了摸头:“小余那边还在勘察现场。我们主要还想知道他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涂翡点头,思考着开口:“他不是被人勒死的。”
詹乐贤想说什么,被马所长拦住了,他示意涂翡继续说。
涂翡开口:“这勒痕的位置不对,要是被勒死的,应该有绳索交叉的痕迹,不然很难用劲儿。
而且,要是被人勒死,他肯定有挣扎的痕迹,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爆发很大的力气,脖子上会有抓痕,指甲缝隙不会那么干净。他的衣服很整齐很干净,容貌头发死前刚打理过。
倒像是一个赴死者。”
“真是自缢身亡的?”闫股长感叹。
詹乐贤青筋暴起,眼神有些血丝:“怎么可能!只有一人高的衣柜,怎么可能吊死人!”
他看向涂翡,据理力争:“就凭这些你就能判定他不是被人勒死的?万一他是被杀的,放任凶手逍遥法外你负责?你凭什么认为”
“我负不了责,我也说了我不专业。如果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他不是被勒死的,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见过被勒死的人什么样。或者说”
涂翡打断詹乐贤,看着他,说得很清晰:“我勒死过,人。”
詹乐贤闭上了嘴,一股寒意从脚升到头顶。
沉默了几秒,涂翡耸耸肩,补充:“在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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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下午,涂翡才知道这案件的始末,死者孟修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被学生们举报,罪状陈列了满满一页。因为这人始终不认错,被移交给了政保股。
政保股组织了群众,开了反省大会,意在改造顽固分子和情节严重分子。孟修已经负隅顽抗好几天,但在昨天,他已经按照罪状书认罪,在群众面前反省认错了。
没想到,今天政保组的人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人死了。
吊死在了衣柜上。
那衣柜不到两米,在顶端有四个雕刻的小角,孟修把绳子挂在了那个角上,人就这么吊死了。詹乐贤觉得是他杀,因为政保股的人进屋时,看见孟修的双腿弯曲着,脚尖拖在地上。
但凡他不想死,踮踮脚就没事了。但他偏偏就这么死了。
很难想,一个人下了多么大的赴死的决心,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反悔。
所里这一天都很沉默。
涂翡在档案室看到过《关于在文化运动中防止自杀事件的通知》,时66年发布的通知。没想到今年,依旧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哪怕有涂翡简陋的‘尸检’,但此案依旧没结案。
治安股的小余带着勘察箱,仔细检查过绳索上的指纹和屋里的脚印指纹情况。好在詹乐贤虽是学生出身,但到底也认真了解过警局的工作,他拦住了其他人进屋,没破坏现场。
所里情绪很低沉,哪怕是政保股的人都不像以往那样干劲十足了,经历过伤痛,还能保持革命热情的人,只是少数。
一直到周六晚上,涂翡送文件回档案室的时候,看到了刘莉,进她办公室里聊了会,这才知道要结案了。
小余是以前镇北派出所老警员的徒弟,本就是要进派出所的。结果老警员都去学习班了,他因为没入职躲过一劫。现在人在治安股,但基本负责所里的刑侦事件。
他勘测过现场,没有其他人的痕迹,符合自杀的情况。其他警员则询问了周围的居民,孟修家里现在只有他一人。
当天并没有其他人进出,哪怕是革命的学生,在孟修交给政保股后,也没有再上门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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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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