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在富丽堂皇的王宫内部,也有一个和国安部地下二层相同职能的地方。这里是王宫安全司专用的审讯室,在犬舍的地下一层。当年那个试图泄露穆沣健康档案的医官,就是被抓回了这里,不到半小时,就吐得干干净净。
跟这里相比,国安地下二层的审讯手段要显得温和许多。
曾临北也是在王后口中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在他被关进国安秘密监牢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女人曾找过来,怀着对「被她送出去的孩子」的愧疚心理,和他说了好多话,还帮他逃出了国安的监管。
他由此得知了王宫里还有一个如此隐秘的审讯室,也知道了原来穆沣多年来一直深受抑郁的困扰……
守卫替他拉开铁门,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一丝畏惧。
曾临北微微笑了,他刚刚在悬吊着五层高塔一样的水晶灯的餐厅里用完了午膳,厨师们不愧是专门为王室服务多年的团队,每一道菜都像在他的舌尖上跳舞。
现在,他走在通往审讯室的台阶上,皮鞋踏上潮湿的水泥路面,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带出一声声回音。
快要接近的时候,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这样就可以出其不意地观赏到蔺沧狼狈落魄的样子。
他的脸上带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悄悄出现在拐角。
隔着木质栅栏,那个被锁在铁架上的人浑身**的,他刚刚经历过长达三分钟的水下浸泡,浑浊不堪的水呛进气管和肺里,让他的整个胸腔爆炸一样的疼。污水从口鼻中流出,更多的水流从头顶冲下,在他呛咳时再次被吸进肺里。
蔺沧无法在水流冲击下睁开双眼,只能觉出咳出的黏液里有血的味道,他是知道王宫审讯室的存在的,这些死水多年不曾换过,浑浊得几乎粘稠。从被关进来到现在,他反反复复呛进了许多水,现在呼吸时肺里有隐隐的鸣锣音,间或夹杂着拉风箱一样的哮鸣,他心里知道不好,大概是肺部感染了。
不知第六军还要多久才能攻城。
他出发前,和于启柴俊商议好了攻城计划。
戚湛山留在城里的线人送来消息,狄才良命军队把城内一万多名平民驱赶至体育馆集中看守,他说,此举是为了在特殊时期更好地为大家服务。他让炊事班过来给大家做饭,把生病的孩子送进军医院治疗,却完全不顾这一万多人生活在体育馆中有多么不便。
第六军要想攻城,首先要把这些人质救出来。
蔺沧在拿到体育馆内部和周边地图的时候,笑着对于启说了一句,「还好我们的首相和指挥官不懂排兵布阵,不然还真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
狄才良和周楚翰把一万多人全部聚集在体育馆,比起分散在城中各个街区的散沙式救援,这样目标明确的突围式救援要容易得多。
「由此可见,城中那些真正懂战略的军官并不是心甘情愿为狄才良和周楚翰做事,不然,总会有人提出这里的不合理之处」突围计划确定后,蔺沧这样对于启说。
但于启依然担忧,他们的计划很完美,能确保将体育馆内的平民全部安全救出,但这一计划中,并没有考虑身在王宫做质的蔺沧和穆泽的安危。
蔺沧对他说,「不用顾虑太多,我们的武装力量是为保卫国土和帝国公民而设,你的首要任务,是救出一万多名受困公民,这是军令,明白吗,于启少将?」
于启带兵埋伏在黑黢黢的城墙阴影中,技术士兵报告,六台大功率反红外设备已经安装完毕,突击小组也全员集结。他身后的箱子里,装满高烈度催泪瓦斯弹。
只待午夜零点,交接班的时刻一到,救援行动即刻开始。
-
曾临北的微笑渐渐消失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怒气,这怒气仿佛在流动,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
蔺沧没有像他想得那样瘫软在铁架上,张着嘴不停吐口水。
他见过一些从水牢里被提出来的人,他们无一不是趴在地上疯狂咳嗽,眼神涣散,脏水从鼻腔和口中流出……在见到能拯救他们出水牢的人后,拼命扑上来恳求。
凭什么蔺沧还能站着,凭什么他明明低着头,脊背还那样笔挺,看起来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曾临北咬紧后槽牙,一脚踢开木栅栏。
蔺沧只是在听到动静后看了他一眼,就复又闭上眼。
仿佛他只是一团没有什么密度的空气。
曾临北生出满心怒火,他不喜欢蔺沧,从见他第一眼,他就厌恶他。
他觉得自己和蔺沧很像,都是一副儒雅翩然的样子。但因为蔺沧的身份地位,因为他的三军统帅父亲,人们眼里只看得到蔺沧。
尤其在宴会场上,蔺沧永远是目光跟随的焦点。
曾临北曾在帝国大学外语系开学典礼上,定制了一身完全合乎他身体数据的西装。那时,他站在台上,站在聚光灯下,念完了那篇精心润色过的稿子。发言的最后,还用了七国语言给新生们送祝福。
他请了专业的摄影师给他拍照,典礼结束后,他用一个新注册的账号,把这些照片传到了网上。他模仿了一个新生的口吻,说「外语系的系主任竟然这么年轻优雅」
他期待着赞赏和夸奖。
但那篇帖子的留言区里,却出现了许多谈论蔺沧的人。
他们在摆满了自己照片的贴子里,不遗余力地夸耀蔺沧在和内伽军政府满是火药味的会面里,是如何不动声色又充满幽默的化解危机。他们谈着蔺沧这学期会来做公开演讲,谈着如何抢到入场券……
曾临北又想起了当年的感觉,他怒气冲冲地冲控制吊索的士兵挥手,“把他扔进去。”
浑浊的污水再次淹没了蔺沧。
蔺沧闭上眼睛,竭力在水下控制自己的心跳,试图把耗氧量降到最低。
他在越来越难忍的憋闷感中想起了游烈,情不自禁翘起了嘴角。
他的beta拥有超凡绝伦的天赋,可以在水下闭气很长很长时间。夜鹰连去海豹突击队特训后,海豹负责选训新人的指导员私下找过游野,想把游烈要过来。
「他在我这里会比在陆军发展得更好」
游野把这事讲给蔺沧听的时候,蔺沧心里升起两种扭结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他为他的游烈感到骄傲,又忧心游烈真的会到南部战区去,他知道游烈是个对荣誉很有渴望的人,他的野心从不遮掩,明明白白摆在脸上。而海豹的训练基地在远离大陆的一个礁岛,距离首都三千一百四十六公里,比西北还要远上五百公里……
第一口冰凉的水呛进气管,引发了剧烈的呛咳反射,大团气泡从蔺沧口鼻中冒出,他的肺部空气已经消耗殆尽,身体急需新的氧气,于是条件反射操控着肺叶舒张,然而吸进的只有一股股泛着腥味的污水。
蔺沧口腔里满是鲜血的味道,他默数到三分钟,吊索居然还没有拉动他出水。他在心里苦笑,大概惹到了曾临北,这下子可有苦头吃了。
又过了半分钟,在士兵忐忑的提醒中,曾临北挥手让吊索升了起来。
蔺沧浑身都在滴水,头发**地贴在面颊上,剧烈的呛咳中,他抬眼看曾临北,眼神居然没有涣散,曾临北甚至在里面看到一丝善意的嘲讽。
对,善意的嘲讽。
这给曾临北的感觉,好像蔺沧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怨恨自己,他用带着同情的目光看过来,好像他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人。
“咳咳、你如果,”蔺沧冲曾临北笑了一下,“如果还想用我来威胁第六军,咳、或者王储殿下的话,最好把这些水换一换。”
他皱着眉,“微生物超标太严重了,会引起肺部感染的。”
曾临北盯着他发白的脸色和充血的眼球,心里猛烈燃烧着怒火。
有个声音响在耳边——杀了他,杀了他!他死了,再也没有人和你竞争!杀了他!
“王、王储殿下,”有个士兵忽然在他身后开口,“国王请您过去一趟。”
听到是狄才良要找自己,曾临北这才收敛了神色,他对负责放吊索的士兵说,“把时间延长到四分钟,让他多喝点水。”
他走后,那个士兵紧张地看着呼吸很微弱的蔺沧,“上将,您没事吧?”
蔺沧好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努力看向他,微微笑了笑,“没事,谢谢你。”
-
蔺沧走后,陆峤过来陪了游烈一会儿。
他跟游烈说,以前宫里有个能通灵的命数师,给蔺沧看过相,说他19岁时有个坎,过了这道坎,此后一生顺遂,能在下个世纪的阅兵礼上站在第一辆车里检阅三军仪仗队。
游烈差点笑出鼻涕泡,嘲笑说通灵师拿着宫里的薪俸,当然要说好话。
陆峤摇头,「蔺沧19岁差点死掉,难道是巧合吗?」
游烈不说话了。
他很快把陆峤撵走,自己坐在窗台上发呆。
他没有去送蔺沧,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那么多人跑过去送行,搞得像他们回不来一样,干嘛呢?
但蔺沧真的走了,他又开始后悔。
为什么不去送呢?
他一定很想见到我。
他想起自己每次离开时,蔺沧都会去送他,有时把他送到机场,直升机起飞后,蔺沧还站在停机坪上挥手。有时工作忙,就把他送出官舍门外,在林襄辉调侃的目光里拥抱他,和他说‘再见’。
游烈往自己脑袋上捶一下,骂自己是个傻逼。
指针很快过了十一点,蔺沧离开已经三个半小时了,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进卫戍区防区。
等到天亮,他们就要走进那座危机四伏的宫殿。
游烈从窗台翻下来,躺到床上。
门忽然被敲响,三声很有礼貌的敲击声,不大,也不急。
游烈歪头往门的方向看,他现在不太想见人,于是想装作已经睡着了。
但是一分钟后,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游烈叹了口气,爬起来去开门。
“少校,打扰你睡觉了吗?”
游烈认出门外的是杨雄起派给穆沣的护卫兵之一,于是打起点精神,“我还没睡,怎么了?”
“是这样的,殿下醒了,说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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