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归》/子不语经年——晋江独发
翌日一早,詹阳王府差遣车夫驾着马车赶至凌家。
凌之嫣下床后,自衣橱内翻出一件不合身的布衫,套在身上宽大又落拓,像是猴子穿上人的衣裳,但是外面用锦腰束上之后,一眼看上去又像是寻常衣衫,并无不妥。选好了衣裳,凌之嫣又随意挽了挽头发,然后插了一根银簪,插得不紧不松,方便随时取下。
凌之嫣打算先这样去见太妃,这身装扮简朴不失素雅,她不至于丢凌家的脸。若果真遇见萧潭,她自有办法让自己变成不修边幅的模样。
深思熟虑后,凌之嫣带着侍女竹影陪她一起出了门,王府的车夫热忱恭敬地招待二人上车。凌父凌母也没让凌之嫣空着手去王府赏花,将自家茶园里新采摘的茶叶备上了二两,算是登门拜访的薄礼。
这马车华丽宽敞,车顶缀着金丝流苏,车厢内壁雕着锦绣花纹,比凌家的马车阔绰得多,虽说王府的富贵不是寻常百姓可比,可也不是人人都妄想飞上枝头,凌之嫣对王府毫无攀附之心。
帝王家无情义,这种王侯之家也好不了几分,凌之嫣觉得他们眼里心里都只有自身的利益和往上爬的算计,是体会不了世间真情的。
凌家离王府有一个时辰的车程,因担心车夫会听见车内的说话声,凌之嫣和侍女竹影一路不曾言语,两人都觉闷得慌,路上经过繁华街巷时,凌之嫣悄悄掀开车轩一角,轻拍竹影的手,让她瞧外面的舞狮。
熙攘之处,却有位衣衫褴褛的老人缩在墙角,凌之嫣蓦然心凉,不忍细瞧。
车夫落脚时,已到巳时了。
站在王府门前,凌之嫣屏气收起漫不经心的懒散,开始以温婉谨慎的姿态示人。
王府的伶俐侍女领着凌之嫣一路往前走,太妃在花厅迎接,笑容满面道:“凌姑娘可算来了,我可恭候你多时了。”
凌之嫣款款笑道:“让太妃久等了。”说着从竹影手上接过茶叶递上去,“家父和家母的一点心意,还望太妃笑纳。”
一旁随即有王府的侍女上前接过,太妃自侍女手上瞧了瞧,又对凌之嫣和蔼道:“听闻凌家的茶园出产上好的玉露茶,今儿我算是沾了凌姑娘的光了。”
三言两语后,凌之嫣和竹影又被请到王府的后花园,走完雕梁画栋的穿堂,经过一片碧波荡漾的池塘,太妃遥指池塘中的锦鲤对凌之嫣道:“王府处处是景,那池塘可比感华寺的放生池有看头,凌姑娘若得空,往后可要常来做客。”
太妃说得悠然,凌之嫣却想起方才透过车轩看见的乞丐,心中念叨着:萧潭和太妃在封地上锦衣玉食,哪里知道外面的人间疾苦?
凌之嫣淡然听着太妃的话,噤声点头,唇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微风送来一阵淡雅的芬芳,凌之嫣抬首望去,见满眼的桃花不知何时已全然绽放,明媚枝叶层层叠叠,汇成高低起伏的粉白花海,细腻花瓣在风中摇曳,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太妃驻足赏花,边望着枝上桃红边惬意道:“潇湘城乃膏腴之地,我在宫里待了二十年,也没见过这样绚丽的桃花。”
凌之嫣忙谢道:“今日有幸见此桃园,多谢太妃邀请。”
太妃转脸向她道:“好景也需人观赏,不然不就成了孤芳自赏?”说罢又笑意深长道,“美景配美人,方是世间美事,我瞧凌姑娘往花丛中一站,倒也是人面桃花了。”
凌之嫣忙低头:“太妃过誉了。”心内不免疑惑:照母亲的话说,太妃今日请她上门赏花是为了撮合她跟萧潭,但今日怎么迟迟不见萧潭呢?
太妃带着凌之嫣在园中转了片刻,忽而笑道:“这风稍冷,我去添件衣裳,凌姑娘不必拘束,四下走动看看吧。”
凌之嫣心内一颤:太妃这是要撇下她?但嘴上也只能称好。
竹影跟在凌之嫣身后不远,太妃从她身旁经过时,像是临时起意般开口道:“我屋里还备了上好的瓜果,竹影姑娘随我拿些过来吧?”
竹影同凌之嫣互望一眼,无奈跟着太妃去了。
这下连竹影都被支开了,凌之嫣不免忐忑,但也不好跟着去,只能继续留在这陌生园子里。
事不宜迟,萧潭也许马上就赶到,凌之嫣见四下无人,便动手略微解了解束腰,长衫顿时变得松松垮垮,又伸手将头上的银簪摘下,现在头上没有任何钗饰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是什么模样——毫无女子柔美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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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潭昨晚在灯下研读兵书,熬得晚了些,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身后心想闲来无事,慢条斯理地下了床。梳洗时才忽而记起,昨日母妃好像安排了什么重要的事。
是什么重要的事来着?萧潭拧眉仔细回想,隐约只记得和赏花有关。
外间的侍女见萧潭下床了,进来询问早膳事宜。
萧潭暂无食欲,摇头说免了,侍女应声便要出去,萧潭又打听道:“太妃今日在忙些何事?”
侍女忙答道:“好像是请了客人来赏花。”
萧潭抬眉问道:“是什么客人?”
侍女实诚道:“奴婢不知,不如现在替殿下去瞧瞧?”
萧潭嫌耽误功夫,摆摆手道:“算了,别去了。”
风和日丽,萧潭独自来到后花园,虽说这是母妃安排,但他倒希望母妃此时不在园中,免得一见面就要听她念叨。
花园清幽寂静,萧潭行走其中,仰头看了两眼,心满意足。能亲眼瞧见如此人间美景已是大幸,何苦自寻烦恼去琢磨尚无法掌握的事?可惜母妃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潭边走边思量着,忽见一射之地外站着一位身穿黄绿色布衫的陌生人,萧潭隔着桃枝观望那人,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暗忖道:这是何方神圣?
此人身量纤弱,举止轻盈,应当是个女子无疑。萧潭猛地想起来了,母妃说过他要去见一个姑娘,该不会就是面前这位吧?
只不过,她这身打扮?
萧潭皱眉,实在不想多看一眼。心中愈发困惑,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吗?为何不好生收拾一番来见他?总不至于连一身合适的衣裳都没有吧。
萧潭越想越觉这人不懂礼数,但人家来都来了,若是不见,似乎会伤了一个女子的心。
萧潭秉着来者是客的道理,决定耐着性子上前同她攀谈几句。
凌之嫣无心赏花,踌躇时听见身后脚步声,茫然回过头来。微风拂过,几片粉白花瓣徐徐落在她的青丝上。
萧潭自顾自朝她走去,起初没细瞧她的脸,渐渐离近后,眼睫不由得眨得越来越缓了。因她衣饰简朴,所以萧潭的全部目光都落在她面容上。
她只是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裳,然而眉眼于静谧中却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度,不容忽视。
萧潭自诩这些年也是在诗赋中读过瑰丽名篇的,可他却无法描述她在他眼中的样子,她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神韵,好比冰雪初融后凌寒而立的第一朵花蓓,连“美”字放在她身上都显得俗艳了。
凌之嫣愣在原地观望,看到王府男子本要避让,但是她窥见他得体的墨色竹叶纹锦服和头上的琥珀冠玉,料想这是萧潭无疑,依礼只好上前。
两人相向而行,眼见只相隔五六步远了,凌之嫣低眉,启唇浅声道:“见过殿下。”
萧潭迟疑一笑,心想她可真是好眼力,他还想假扮王府的清客同她闲话几句,好让她放松警惕的。
“哦……你叫什么名字?”他一开口便唐突着问,问完又觉失了分寸,昨日应该向母妃打听清楚她的身份才对。
语毕,萧潭听到自己内心某处有冰块解冻断裂的噗嗤声,园中缤纷皆失了颜色,他眼里只能看见她一人。
凌之嫣只好报上名讳:“奴家凌氏,名唤之嫣。”
萧潭搜寻印象中潇湘城中姓凌的人家,小心地接着询问:“凌微澜大人可是令尊?”
凌之嫣颔首道:“正是家父。”
萧潭跟着点了点头,忽而彷徨,凌微澜正直清明,虽然在朝中是戴罪之身,可这样的文人刚正不阿,自己的藩王身份在凌大人眼里大概是个纨绔子弟。
萧潭眼眸微动,不管面前的姑娘是谁的女儿,他此时都想再多看两眼,反正这是在他的王府。
片刻后,萧潭缓缓道:“凌姑娘喜欢这花园吗?”
他开口说话时刻意没让自己的目光瞥向她,待她看向别处,又忍不住转着眼眸轻轻打量她。
凌之嫣思忖道,可万不能说喜欢,不然人家出于礼节岂不顺水推舟让她常来走动?
她抬首望向枝头叹道:“桃花虽美,可开得太艳丽,颓败时便悄无声息,想想只觉惋惜。”
萧潭发现自己今日有些迟钝,一时半会儿没领会她话里的深意,发怔时隐约察觉她是嫌王府的桃花开得太艳丽,略一思索,顺着她的话道:“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凌姑娘若是想看看还没开放的花,我记得青藤山上倒是有一片桃林,现在应该刚刚长出花苞,凌姑娘可曾听说过?”
凌之嫣没听说过,只好如实道:“未曾听闻。”
萧潭立刻爽快道:“我想请凌姑娘上山赏花,不知凌姑娘是否有意?”
倘若他今日和凌之嫣会面的地方不是在王府,他是不会这么放松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萧潭暗笑母妃也真是了解他。
凌之嫣不可置信地回眸觑他,萧潭说的这是什么话,邀请她去青藤山赏花?
迎着萧潭笃定目光,凌之嫣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只好低眉推辞道:“殿下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只是随口闲谈而已,殿下不必为此费心。”
萧潭平日听惯了恭维奉承,自己也不是个热衷高谈阔论的人,从凌之嫣的话里听出了拒绝的意味之后,顿时语塞。
凌之嫣想着,她应该说得很清楚了。
不料萧潭动了动喉咙,竟然又坚持着:“我跟凌姑娘一样,也是嫌这桃花开得太盛,正巧今日碰到同道中人,想起那山上僻静,桃林若是无人赏识,不也是遗憾吗?”
凌之嫣见他执拗到这个份儿上,犹豫一瞬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太妃的声音自某处传来:“凌姑娘就赏脸随他去吧,若是担心凌夫人不允,我亲自去同她说,如何?”
萧潭见母妃来帮腔,担心凌之嫣将之视为仗势欺人,忙又向凌之嫣好言解释道:“太妃热情好客,并非有意向姑娘施压,姑娘若实在勉强的话,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吧。”
虽然嘴上说得大方,但萧潭心里非常害怕凌之嫣彻底将他拒绝。
凌之嫣却很清楚,太妃都发话了,她不能不识抬举。
“殿下多虑了,我只是担心误了殿下的正事,既然殿下有此雅性,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凌之嫣最终还是答应了,萧潭欣喜之余几乎脱口而出:我能有什么正事?
刚说了一个“我——”字,又恐凌之嫣把他看作游手好闲之辈,旋即改口:“我近来无事。”
说罢还暗笑着:原来这姑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不枉他厚着脸皮纠缠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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