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夏。
京城,梧桐巷。
宁靳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葬礼刚办完没几天,他需要回来整理一下宁婉的遗物。这个曾经也算是家的地方还遗留了很多没来得及带走的、属于少女的东西。
门换了钥匙,院子里的花枯萎着,被太阳灼烧着。
天越来越热,宁靳低下头,叩响了门。
脚步声渐近,门被人拉开。
宁母理了理头发,笑着开口:“回来啦。妈妈正好在厨房炖了汤,你要不要尝一尝?小时候你最喜欢喝这个了,老是喝不够。”
宁靳沉默了下:“不了。”
他侧身绕开母亲:“我拿些东西就走。”
宁母也很久没好好和他说过话了,她下意识的转过身扯住他的衣角,语气里沾上了些小心翼翼来:“……你还在怨我吗?”
宁靳叹了口气:“我以为有些事儿不用说的太明白。”
他停了步子,把母亲的手从衣角上拨开:“我何止是怨你,我是恨你。我巴不得这辈子都和你再没有任何关系。这下能听明白了吗?宁太太。”
他没再看母亲一眼,踏着步子上了二楼宁婉的房间。
屋子里的陈设没变过,大概是因为父母也不敢进来。
宁靳顿在门口,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就又看见了宁婉趴在床上翻小说的样子。
再一眨眼,什么都没有了。
最近总是这样,他想,隐隐地会看见她和宋清宴。
生一场心理疾病是什么样?
这样吗?
他晃了晃脑袋,止住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往房间里面走。
宁婉落在这儿的东西太多了,她从小就生活儿在这儿。一点一滴的、都留在这儿了。宁靳从柜子里扯了个纸箱出来,往里面塞着宁婉的东西。
一件、两件。
他忽然开口:“哥买了新家,这些东西都搬过去。不让你和他们在一起。”
“你听见了吗?婉婉。”
然后是剩下的东西。
直到那个纸箱被填满,走到书桌前的时候,宁靳才发现她的书桌上有一个玻璃罐。原来是有两个的,他记得,另一个在宋清宴的出租屋里,他也买下了那间屋子。
他扶着书桌,慢慢的坐下来,好像骨头都在呻吟。
全是密密麻麻的痛。
痛得说不出话。
还留在这儿的那个玻璃罐里还放着她没吃完的糖,那些已经坏掉了的,她不舍得吃的、一颗颗带着他归期的糖。
对不起。
对不起,是哥的错。
一直以来,走到这个局面,全都是哥的错。
对不起。
他不敢再动了,一个人僵在那儿,连表情都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来。
宁婉是他从小一路带大的妹妹,没有父母亲人的日子,是他们俩互相抱团取暖。后来为了所谓的前程,他出国留学,把妹妹丢给了挚友。
然后呢。
一个惨死街头,一个为爱殉情。
只落下一个孤零零的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过来一些。才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指。
宁靳伸出手,把那个玻璃罐抱在怀里。
彻骨的凉。
像是宁婉。
他没哭,从葬礼结束之后,眼睛好像就干干巴巴的,一滴泪也落不下来。情绪倒是徘徊在心口,怎么也挥散不去。
又缓了一会儿,他才撑着书桌站起身来。
腿脚麻了,他把玻璃罐放进纸箱里,一步一步往外走的艰难。
母亲站在楼梯口,嘴一开一合,什么也没说出来。
宁靳也懒得和她搭话,两人擦肩而过,只有衣衫擦过的声音。
从梧桐巷出来的时候,一下子没了树荫,阳光刺的人眼睛生疼。宁靳眯了眯眼,就那样落下一滴泪来。
他愣了下,伸手抹去了。
车没开进来,停在巷口。他把后备箱打开,轻着动作把箱子放进去了。
驾驶座前放着的是宁婉的照片。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发展得太快了。
他坐进驾驶座,给车子点了火,却一直没踩油门。
最近多了个习惯,总喜欢自言自语。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只要说出来了,他们就听得见。
男人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在方向盘上,声音很轻:“哥和梧桐巷告个别。这次走了,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早些年的时候这儿还热热闹闹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
不是问句。
他喃喃道:“从阿宴走了之后。”
手打在方向盘上,有些痛。
“陈霁。”
他道:“陈霁啊。”
你一个人,你一个人,竟然带走了三条鲜活的生命。
只剩下两个人行尸走肉的活着。
“算了。”他最后说。
没由来的,他忽然想起宋清宴葬礼那天。他从大学间偶然认识的朋友,最后变成了挚友的人。就在几年前的某一日倒在雪夜里,满身血渍。
妹妹哭着叩响梧桐巷的门。
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可还是没救下宋清宴。
那是他第一次操办葬礼,很多事儿做的不周到,稀里糊涂的干着。人恍惚着,做什么都觉得虚浮。
葬礼那天天气不好,云彩飘来,乌压压的一片。
宁婉站在一旁,什么也没讲,连泪也没掉。
宁靳分了心思去看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慰她。好像讲什么都是徒劳。可人憋着情绪,日子久了是不行的。陆余南过来帮他照顾着,男人瞥了眼周围:“去看看她吧,这样也不行。”
陆余南道:“起码要哭一哭。”
是啊,宁靳想,起码要哭一哭。
手机铃声蓦然响起,宁靳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他瞥了一眼,是陆余南。
这人是宋清宴大学时的舍友,和宁靳也是一路玩过来的。
“我刚翻日历,你是不是要生日了?”
宁靳愣了下:“…你够闲的。”
陆余南笑了声:“出来吃个饭吧,趁着都在京城,出来聚一聚。”
他默了片刻,犹豫着开口:“听我妈她们讲,你今天回梧桐巷了。”
“伯母消息也够快的。”
宁靳伸手拨着车上挂着的平安结:“几点?”
“你来公司接我吧,就这会儿。”
男人瞥了眼时间,宁靳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陆余南你告诉我,你下午三点吃什么饭?”
“跟你这种无业游民真是说不到一起去,和人签合同签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呢。”
“那你还挺落魄,这么大一个公司,水都混不上一口。”
“……”
陆余南懒得和他扯了:“接我。”
他公司在哪儿宁靳可太熟了。
早些年宋清宴和宁婉谈恋爱的时候,宋清宴在公司办公,宁婉没少跑过去找他。还都得宁靳亲自去送。
他挂了电话,这才打着方向盘往前开。
到了陆余南公司楼下的时候,他才又捏了手机过来给陆余南发信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下楼。
这公司还是早几年的时候宋清宴和陆余南一手办起来的,叫宴余,宁靳还往里面投资过不少,也算是个股东了。
手机响了两声,陆余南给他回了个玫瑰花的表情包。
宁靳:……
神经吧。
没等多久,陆余南从公司出来。人模狗样的,穿着正装打着领结,头发梳得跟个花孔雀一样。
宁靳瞥了一眼,直到陆余南来拉开了自己的车门,他才收回了视线,很轻的啧了一声。
陆余南:?
“啥意思?副驾驶上有金子啊?我坐不了?”
宁靳轻应了声:“昨天拍下来的,八百斤的。你坐上把我黄金压坏了怎么办?”
陆余南:……
他冷笑了两声,没搭理宁靳。还是该怎么坐就怎么坐了,关车门系安全带,一气呵成。陆余南舒了口气,带着终于从办公室逃出来的劫后余生开口:“去岭南去岭南。”
岭南是他们常去的餐厅,这几年新兴起的。
车子开始行驶,陆余南摊下去,他往后瞥了一眼,后座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他沉默着,轻声开口:“宁婉的东西拿回来完了吗?”
宁靳点点头,手叩在方向盘上,有些用力:“在后备箱。”
他抿了抿唇:“宁婉落在那儿的东西没剩多少了,之前搬过一次。”
陆余南应了声,下意识的想劝劝他,却又不知道要从哪儿说。
于是欲言又止。
要论起来,他家和宁家也算是浅些的世交。大学以前几乎是点头之交,偶尔在哪家的宴会上碰见了,也只淡淡的打个照面而已。后来因着宋清宴,关系好了不少。
宁靳在圈子的好友不多,他是特例。平时除了宁婉就是学习,一直到现在,也还是只有淅淅沥沥的几个好友。
半晌,陆余南道:“日子得继续过,人得往前走。”
“啊。”
宁靳点点头,又应了声。
人得往前走。
可前面又是什么?
又要走多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