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卫西文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老旧居民楼里的感应灯不怎么灵敏,上几级台阶卫瑞就要用力跺跺脚。
林兴勤转头:“小陌,小心脚下别踩空了啊。这楼道里的灯是真该换了。”
卫瑞附和:“明天我就去给保安反映一下。”
林兴勤叹了口气:“得了吧,人家也是给老板打工的,白贴钱来换灯泡啊?还是咱自己买了换一下吧,省得扯皮。”
聊了两句很快就到三楼了,卫瑞掏出钥匙来准备开门。
对门隐隐约约传出来几声二胡的声音,接着是幽咽如清泉般的唱词。
【莫非前世有缘分——】语调拖得很长,尾音却像一缕烟轻轻慢慢地消失了。
蒋陌侧耳听了两秒:“林阿姨,对面的邻居是唱京剧的吗?”
林兴勤正用手机给卫瑞打光:“是啊,几乎每天都吊嗓,老人家爱这个,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卫瑞你怎么还没打开?换我来换我来。”
下一句稍微加快了一点节奏【今宵雨宿在碑亭——】,最后一个字出了花腔,像黑布上乍然显出的银线,给这一段增色不少。
唱完就没有人声了,仅剩二胡隐约的弦音。不过仅有的这两句唱词也是说不出来的凄清,蒋陌本就说不出的心绪又沉冷下去。
门开了!室内的暖光倾泻出来,照亮了晚归的三人。
一只小猫从蓝色布艺沙发上慢悠悠地跳下来,优雅地踱步过来,停在门口空空的食盆旁边“喵”了一声。
林兴勤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拿给蒋陌,边朝次卧的方向大声询问:“卫东航!走之前不是让你给猫添粮的吗?”
三人全都换好拖鞋进了客厅。
林兴勤把蒋陌暂时安置在沙发上坐着,自己脱了外套朝次卧走过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东航,出来一下,你蒋陌姐姐来了。出来打声招呼。”
几秒没有回应。
卫瑞从厨房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走出来,推着林兴勤也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别管他了,你们先来吃点水果。”
话毕又问蒋陌:“小同学,今天赶过来也没吃晚饭吧?我给你们炒两个菜?”
蒋陌还没来得及推辞,侧卧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站在门框边,隐在一片黑暗里,借着客厅的光只能看清他身上的宇航员睡衣和同样款式的拖鞋。
他直直地看向蒋陌,声音也平平的不含什么感情:“你来干什么。”
林兴勤脸色一冷,站起来:“这说的什么话。我平时就这样教你的吗?”
卫瑞的脸色也不好,本就疲惫的面容又多了几分无力:“行了东航,你进房间去吧。”
听到房间门关上的声音,他叹了口气,转而向蒋陌道歉:“不好意思啊小陌同学。”
蒋陌连忙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林兴勤在一旁解释:“自从西文……自那以后,东航可能接受不了,人也有点变了。”
蒋陌沉默着。提起这个,她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
两位长辈没等客人推辞就进厨房去忙活了。蒋陌坐在沙发上转头看了看周围。
没变,西文的家,距离她上次来做客真的一点都没变。
正对入户门的沙发和茶几、客厅左边的两间卧室和卫生间、右边的白色博古架和架子后面的餐桌、厨房。米白郁金香纹的墙纸和同样花色的固定位置几块地毯。
还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奶牛猫吃完饭了,端坐在饭盆旁边的椭圆磨爪板猫窝里舔了舔爪子,复而又起身两步蹦上了沙发,打了个哈欠窝在了蒋陌旁边。
蒋陌轻轻地把手搭上去摸了摸。猫咪的毛软软的,身体很热。很好摸。
不知怎么的,蒋陌有一种将脸埋进小猫软软胸膛里的冲动。
卫西文也一定这样做过吧。
蒋陌站起身,走到客厅的窗户边。
窗外是一棵繁茂的梧桐树,四年前她来的时候正是夏秋之交,满树的叶子金黄和翠绿交映,在湛蓝的天空背景里像一幅蜡笔画。
很童趣,很天真,很干净。
二人曾将躺椅拉过来,就坐在窗前看着这幅景象讨论以后理想的生活。
蒋陌还记得卫西文和景色一样干净天真的侧脸,记得她漆黑的头发洒落下来,记得她清澈像小溪潺潺一般的嗓音:“我啊,我以后就想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康幸福地度过一生就行。”
蒋陌反问:“这也太笼统了吧?怎么能算幸福呢?标准很难衡量吧。像我爸,在其他人看来或许、确实很成功,年纪轻轻就是市长了,但他还不是跟我妈离婚了?他肯定不幸福。”
卫西文好像被蒋陌那种酸酸的告状一样的语气逗笑了,转头闷闷笑了两声。
想了一会她又侧头看向蒋陌的眼睛:“是呀,家财万贯、位高权重、事业有成,好像都不能说一定幸福……不过,干嘛想的这么复杂呢?幸福假如有几个充分条件,那其中之一肯定是简单。像这样我和你简简单单躺在这,就感觉很幸福呀。”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蒋陌开窗摘了片叶子,揣进了自己裤兜里。
现在外面已经完全是漆黑的夜色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到湛湛的青空和记忆中蜡笔一样的画景。
几人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
蒋陌想洗碗被拒后,林兴勤把她领到原来卫西文的房间:“小陌啊,今晚你就在这睡吧?我给你换个四件套。西文暑假回家住了几天还没来得及换呢。”
一进这个房间,更多更多的回忆和遐想好似一瞬间冲进了蒋陌的心门。她倚在门框边,有些怔怔地垂着头。
林兴勤正要把原本的被套扒下来,突然“哎呀”了一下。她转身接连抱歉了几声:“不好意思啊小陌,我这还停在之前你来我们家玩的那会呢。现在是不能随便让别人住这了,阿姨真是考虑不周。西文走了,我知道别人都忌讳这个——”
蒋陌罕见地打断了林兴勤:“阿姨,不用这么见外。西文在我心里早就是家人了,您说这话不是更扎我心吗?”
林兴勤看着蒋陌严肃的神情:“是、是。阿姨知道,你是西文最好的朋友了。”她停了停,有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小陌啊,你来,坐这里。”
林兴勤拉着蒋陌坐到了床边:“小陌,阿姨问你,你和西文这两三年是有什么矛盾吗?阿姨知道西文一直都有点孤僻冷漠,你是她第一个这么喜欢的朋友,但是最近这三年你好像没来这里玩呀?西文的话也越来越少,几乎不跟我们讲她学校的事情……”
蒋陌感觉心骤缩了一下。她看着林兴勤的眼睛忙解释:“不是的,西文真的很好很好,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朋友!就是……就是这几年大家都上大学了,学习特别忙,所以我也没什么时间来…但其实我一直特别想再来看看叔叔阿姨。”
林兴勤拉过蒋陌的手拍了拍:“好孩子。……阿姨其实还想问问,你和西文……是不是,就是那个……西文是不是xi——”
还没说完她就突然站起来:“算了没事没事,小陌好好休息吧啊!早点睡。”
话毕就很快关门离开了。
蒋陌有些不是很明白,看着对方的背影,颇觉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但接着她就甩了甩头,把这种无厘头的念头驱逐出脑海,很快就把思绪聚焦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是卫西文睡过的床!
刚刚林阿姨走的太快还没告诉她替换的四件套在哪里。
但是……蒋陌看着这张一米八的大床,上面淡蓝色的同套粗布床品,荞麦枕上绣了“good night”字样的枕巾。
卫西文留下来的东西。她是什么味道的来着?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了。
蒋陌不受控制地倒在了柔软的被子里,缓缓转头把脸埋进里面。
淡淡的、清新的、天真的、美好的。熟悉的香味。时隔四年仍觉昨日。
用这些词来形容味道好像很奇怪,但是一闻到这股记忆深处的香味,蒋陌脑海里好像就不自觉浮现出这些形容词。
想起来也是高中的某一天,放假回来的周日晚自习。
蒋陌朝卫西文抱怨:“本来假期就短,还非要咱周日晚上就回来上自习,周一来是能怎么的?现在好了,连我这种走读生都要提前来了。不开心。”
卫西文倾身过来,那股淡淡的香味也骤然明显:“别不开心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带了什么礼物来着?蒋陌已经有点记不清了,只清晰地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觉得卫西文身上的味道如此……迷人。
“你身上怎么香香的?”蒋陌趴在自己手臂上,侧头问。
卫西文又笑了,她好像总是会因为蒋陌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而笑:“是洗衣液呀。你不感觉每次放假回来教室里都香的发晕吗?大家都洗衣服啦。”
是吗?可是记忆中的蒋陌好像只闻到了卫西文的味道。
眼眶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热起来。蒋陌连忙起身,从床头柜的抽纸盒里抽了两张纸,粗暴地把莫名其妙流出来的液体狠狠擦干净。
不能落到卫西文的被子上,否则就弄脏了。
但越这样想好像就越控制不住,眼前越擦越模糊,蒋陌只好下了床站在书桌边的垃圾桶旁,抬头仰望天花板。
擦了两分钟终于擦干净了,蒋陌把纸扔到垃圾桶里,右手不自觉地撑在书桌上,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侧头看去,是一本灰蓝色的硬壳密码本。
奇怪,刚刚桌子上有这个吗?蒋陌不受控制地拿起这个本子,鬼迷心窍一样去拨弄密码锁。
卫西文留下来的东西。很像一个日记本。好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把第一个数字从“9”拨到“0”后,蒋陌心中突然一凛。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卫西文的**啊,难道就因为她不在了,就能这样随便地对待她留下来的东西吗?
蒋陌前所未有地唾弃了自己一番,转头去了卫生间。
洗漱过后已经快十一点了,蒋陌关了房间的顶灯,走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极尽小心地躺进去。
四周全是熟悉的气息,仿佛像之前来这里做客那样,卫西文还躺在她的身边。
也许是今天赶路真的累了,蒋陌很快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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